裕城一戰,打斷了共和國軍的脊梁,也打碎了南方政權最後的心理防線。
那一千八百輛坦克的殘骸還在裕城的爛泥裡冒著青煙,陳慶之的命令就已經隨著無線電波,傳遍了整條淮水北岸。
“全線反攻!不惜一切代價,過江!”
沒有休整,沒有慶功。甚至連掩埋屍體的時間都被壓縮到了極致。革命軍的戰士們,那群剛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漢子,甚至來不及洗去臉上的血汙,就再一次扛起槍,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狼,撲向了那條橫亙在南北之間的天塹——淮水。
淮水南岸,原本固若金湯的“鋼鐵防線”,此刻卻是一片死一般的混亂。
郭勳奇的裝甲主力全軍覆沒,就像是抽走了這座大廈的承重牆。剩下的幾十萬共和國守軍,雖然手裡還握著精良的武器,雖然身後的倉庫裡還堆滿了彈藥,但他們的魂,丟了。
“長官,撤吧!連郭司令的坦克師都完了,我們拿什麼頂?”
宿州前線指揮所裡,一名少將師長抓著電話,聲音裡帶著哭腔,“對麵的泥腿子瘋了!他們沒有船,就抱著木頭、甚至是死人的屍體往過遊!機槍掃倒一片,後麵又上來一片,根本殺不完啊!”
電話那頭是一片盲音。
京城的孔雲輝和劉相誌早就失去了對前線的控製,或者說,在得知裕城慘敗的那一刻,那兩個投機分子就已經開始忙著轉移資產,準備逃往海外了。
“轟——!”
一聲巨響震碎了指揮所的玻璃。
少將師長驚恐地抬起頭,透過滿是裂紋的窗戶,他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淮水江麵上,晨霧散去。
沒有預想中的大型登陸艦,也沒有成建製的掩護艦隊。江麵上,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全是帆板、漁船、木筏,甚至是門板和澡盆。
這就是陳慶之的“艦隊”。
這就是人民的海洋。
而在這些簡陋的載具上,站著無數個穿著灰綠色軍裝的身影。他們有的頭上纏著繃帶,有的手裡隻有一把大刀,但那無數雙眼睛裡燃燒的火焰,卻比任何先進的火控雷達都要可怕。
那是信仰的光芒。
“開火!快開火!!”少將師長歇斯底裡地吼叫著。
江岸碉堡裡的馬克沁重機槍噴吐出長長的火舌,子彈如同潑水般掃向江麵。血花在渾濁的江水中綻放,染紅了浪花。一艘木船被打碎了,船上的戰士落入水中,但他們沒有退縮,依然奮力向南岸遊去。
“為了新世界!!”
一名遊在最前麵的連長,左臂已經被打斷,卻用右手高高舉著一麵濕漉漉的紅旗,在江水中怒吼。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為了新世界!!”
幾十萬人齊聲呐喊,聲浪蓋過了槍炮聲,蓋過了濤聲,震得南岸守軍肝膽俱裂。
就在這時,西線戰場傳來了更加致命的消息。
龐萬裡動了。
這位曾經的共和國國防部長,如今的革命軍第十二集團軍總司令,率領著二十萬精銳,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去攻打堅固的西部重鎮,而是來了一招極為狠辣的“千裡奔襲”。
他利用陳慶之在正麵戰場吸引火力的機會,率軍晝夜兼程,直接穿插到了淮水防線的側後方——蚌城。
蚌城守將是劉相誌的親信,此時正摟著姨太太抽大煙,根本沒想到龐萬裡的兵鋒會來得這麼快。
淩晨三點,龐萬裡的先鋒團甚至沒有開槍,僅憑著幾十把刺刀和那種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就摸掉了城門口的哨兵。
當黎明的陽光照在蚌城城頭時,那麵象征著革命的紅旗,已經高高飄揚。
蚌城一失,淮水防線的側翼徹底暴露。
“完了……全完了……”
宿州指揮所裡,少將師長頹然地放下電話。他看著窗外越來越近的紅旗,看著那些已經衝上灘頭、正在用刺刀和手榴彈清理碉堡的革命軍戰士,顫抖著手,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但他沒有勇氣對準敵人,而是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陳慶之踏上了淮水南岸的土地。
他的軍靴踩在濕軟的沙灘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江風吹亂了他有些花白的頭發——那是這三個月來,過度操勞留下的痕跡。
“總司令。”
沐淵亭跟在他身後,手裡拿著一份剛剛收到的電報,神色複雜,“龐將軍拿下了蚌城,正在向東推進,準備與我們對宿州守軍形成合圍。東線的第三集團軍也突破了防線,正在向海州方向急行軍。”
陳慶之沒有說話,隻是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一把帶著血腥味的泥土。
這就是南方。
這就是沐瑤統治了五年的土地。
這裡有工廠,有鐵路,有比北境繁華十倍的城市。但此刻,這片土地正在他的腳下顫抖,正在因為恐懼——或者說,因為即將到來的新生而顫抖。
“子由。”沐淵亭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問道,“我們贏了嗎?”
陳慶之鬆開手,任由泥土從指縫間滑落。
“還沒有。”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越過潰逃的敵軍,投向了遙遠的東南方。
那裡,是海州。
是沐瑤最後的堡壘,也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最後的考場。
“隻要她還在,這場仗,就不算完。”陳慶之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徹骨的寒意,“傳令下去,全軍不許停歇,不許搶掠,違令者斬!目標海州,全速前進!”
“我們要去……見那個人了。”
與此同時,海州總督府。
那間掛著巨幅世界地圖的辦公室裡,窗簾緊閉,隻有一盞台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地在地圖上的“淮水”位置畫了一個紅色的叉。
“過江了啊……”
女人的聲音慵懶而沙啞,聽不出絲毫的驚慌,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轉過身,看著站在陰影裡的姚青。
“陳慶之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三個月……僅僅三個月,他就吃掉了我留給他的所有‘餌料’。”
姚青低著頭,不敢看那個女人的眼睛:“總統,龐萬裡他在西線……並沒有遇到太大的抵抗。很多守軍一看到他的旗號,就直接投降了。有人說……這是您默許的?”
“默許?”
沐瑤輕笑了一聲,走到窗前,一把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刺眼的陽光湧入房間,照亮了她那張絕美卻又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她的左手——那隻來自聖女艾可裡裡的手臂,此刻正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渴望著什麼。
“姚青,你記住。”
沐瑤看著窗外那座鋼鐵叢林般的海州城,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軍隊、土地、甚至是我自己……隻要能鍛造出那把斬斷宿命的劍,這一切,都值得。”
她伸出那隻詭異的左手,虛空一握,仿佛扼住了整個世界的咽喉。
“傳令下去,海州外圍防線,全線收縮。讓陳慶之、龐萬裡、沐淵亭……讓他們都過來。”
“我在海州,等他們來殺我。”
……
三個月。
僅僅用了三個月,那支從北境走出來的軍隊,就像是一把燒紅的利刃,切開了南方看似堅硬的黃油。
宿州解放,揚州光複,金陵易幟。
曾經不可一世的炎黃共和國,那個擁有著蒸汽鐵甲艦、擁有著“盤古”坦克的龐然大物,在失去了民心和軍魂之後,崩塌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孔雲輝和劉相誌在逃往歐羅巴的途中,被憤怒的起義士兵截獲,亂槍打死在碼頭上。這兩位曾經權傾朝野的代總統和總司令,死的時候身邊甚至沒有一個願意為他們收屍的人。
而這一切,都在陳慶之的預料之中,或者說,都在按照某種既定的劇本上演。
深秋的蕭瑟籠罩著大地。
海州城外,一百五十公裡處,三支龐大的軍隊,終於在這一天,完成了曆史性的會師。
西麵,是龐萬裡率領的第十二集團軍。這支由共和國舊部改編而來的軍隊,裝備最精良,但此時卻顯得最為沉默。龐萬裡騎在戰馬上,看著遠處那座熟悉的城市,臉上的刀疤都在微微抽搐。
東麵,是沐淵亭的東路軍。他們一路勢如破竹,沿途通過政治攻勢瓦解了無數頑敵。沐淵亭站在吉普車上,手裡拿著大喇叭,聲音嘶啞卻堅定。
而正中間,是陳慶之親率的中央縱隊。
那是經曆過裕城血戰的百戰之師。雖然他們的軍裝破舊,雖然他們的坦克大多是繳獲後重新噴塗的,但那股凝結在空氣中的殺氣,足以讓任何對手膽寒。
“總司令!”
龐萬裡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陳慶之麵前。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在看到陳慶之的那一刻,眼圈竟然紅了。
“老龐。”陳慶之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龐萬裡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我隻是……隻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帶著兵,來打海州。”
那是共和國的心臟,也是沐瑤的家。
更是龐萬裡曾經誓死守護的地方。
“這不是打仗。”陳慶之看著他,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這是在幫她……完成最後的心願。”
龐萬裡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陳慶之。他一直以為隻有自己知道那個秘密,知道沐瑤是在“以身飼虎”,沒想到陳慶之早就看穿了一切。
“走吧。”陳慶之沒有多解釋,轉過身,看向南方,“去見見淵亭兄,然後……我們一起去叩門。”
海州城,近在咫尺。
但當三軍真正逼近海州城下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座被譽為“東方魯爾區”、代表著這個世界最高工業水平的城市,此刻卻安靜得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沒有戰壕,沒有鐵絲網,沒有雷區。
甚至連外圍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碉堡和炮樓,此刻也是空空蕩蕩,槍口低垂,仿佛被主人遺棄的廢鐵。
海州那高達三十米的黑色城牆上,沒有士兵巡邏,沒有旗幟飄揚。隻有那扇巨大的、由純鋼鑄造的城門,緊緊關閉著,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怎麼回事?”
沐淵亭放下望遠鏡,眉頭緊鎖,“空城計?還是誘敵深入?”
“不像。”龐萬裡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海州的防禦體係我是知道的。這裡有最先進的自動火控係統,有地下要塞,有足以毀滅這方圓五十裡所有生物的重炮群。如果沐瑤想打,我們在十公裡外就該遭到覆蓋式轟炸了。”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
隻有風聲,吹過那些高聳入雲的煙囪,發出嗚嗚的悲鳴。
“情報人員呢?”陳慶之問道,“城裡的內線有消息傳出來嗎?”
“沒有。”負責情報的程耿臉色難看,“從昨天開始,海州就像是被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所有的無線電信號都消失了,我們的內線……也全部失聯。”
一種詭異的壓抑感,籠罩在兩百萬大軍的心頭。
這比麵對千軍萬馬還要讓人恐懼。因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