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司令,下令攻城吧!”一名年輕的師長忍不住喊道,“管他什麼陰謀詭計,咱們這麼多炮,轟也把它轟開了!”
“是啊!打進去!活捉那個妖女!”
“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請戰聲此起彼伏。戰士們的眼中充滿了複仇的渴望。他們一路殺過來,流了太多的血,受了太多的苦,現在仇人就在眼前,他們恨不得立刻衝進去,將那座罪惡的城市踏平。
陳慶之抬起手,喧鬨聲瞬間平息。
他靜靜地看著那座死寂的城市,看著城牆上那個巨大的、象征著炎黃共和國的齒輪徽章。
“不。”
陳慶之緩緩搖頭,“她不是在怕,也不是在躲。”
他想起了五年前,在教坊司,那個女人是如何用機槍逼退皇帝的。
他想起了兩年前,在停戰談判桌上,那個女人是如何用傲慢的姿態羞辱他的。
沐瑤從來不會躲。
“她在等。”陳慶之的聲音很輕,卻傳進了每一個高級將領的耳朵裡,“她在等我們把所有的力量都亮出來,她在等……一個配得上她謝幕的儀式。”
“傳令全軍。”
陳慶之的眼神陡然變得淩厲,“就地紮營!構築工事!把所有的重炮都給我拉上來,炮口對準城門!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第一槍!”
“我要讓她看看,現在的我們,到底有沒有資格,走進那扇門。”
夜幕降臨。
海州城外,連營百裡,燈火通明。兩百萬大軍的營火,像是一片燃燒的海洋,將海州城團團包圍。
而海州城內,依然是一片漆黑。
隻有總督府的頂樓,亮著一盞孤燈,像是一隻獨眼,冷冷地注視著這片喧囂的人間。
沐淵亭走進陳慶之的帳篷時,發現陳慶之正坐在地圖前發呆。他的手裡,拿著一本破舊的書——那是七年前沐瑤送給他的《鋼鐵的煉成》。
“子由。”沐淵亭輕聲喚道,“戰士們情緒很大,都在問為什麼不攻城。”
“淵亭兄。”
陳慶之沒有抬頭,手指輕輕摩挲著書頁,“你還記得嗎?當年沐瑤在景陽宮,也是這樣,一個人,麵對著滿朝文武,麵對著千夫所指。”
“記得。”沐淵亭歎了口氣,“那時候我覺得她是瘋子,是妖孽。可後來我才明白,她是想把所有的罪孽都攬在自己身上,逼著這個腐朽的世界涅槃。”
“是啊。”陳慶之合上書,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她一直都是那個走在最前麵的人。她用暴政,用殺戮,用工業化,把我們逼到了今天這一步。”
“現在,我們來了。帶著她想要的新世界,帶著她教出來的軍隊,來了。”
“可是……”陳慶之的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麼我的心,會這麼痛呢?”
沐淵亭沉默了。他走到陳慶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為我們都知道,新世界的誕生,必須要用舊神的血來祭奠。”
“而她,就是那個自願走上祭壇的神。”
就在這時,帳篷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總司令!快出來看!”龐萬裡的聲音在外麵大喊,“海州……海州亮了!”
陳慶之和沐淵亭對視一眼,猛地衝出帳篷。
隻見遠處,那座沉寂了一整天的海州城,突然之間,燈火通明!
不是普通的燈光。
是無數盞巨大的探照燈,同時打開,光柱直刺蒼穹,將海州上空的雲層都照得雪亮。
緊接著,一陣低沉的、如同巨獸呼吸般的轟鳴聲,從城內傳來。那是無數台蒸汽機、發電機全功率運轉的聲音。
工廠的煙囪開始噴吐黑煙,機械的運轉聲震耳欲聾。
這座鋼鐵之城,活過來了。
而在那兩扇緊閉的鋼鐵城門上方,巨大的投影燈打出了一行血紅的大字,清晰地映在城牆上,讓兩百萬大軍看得清清楚楚:
【歡迎來到新世界的大門】
【請進】
“請進?”
龐萬裡瞪大了眼睛,看著城牆上那行血紅的大字,感覺後背一陣發涼,“這是什麼意思?唱空城計唱上癮了?”
“不。”
陳慶之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字,仿佛要透過厚重的城牆,看到那個坐在總督府裡的女人,“這是戰書。也是邀請函。”
轟隆隆——
就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時候,那扇高三十米、重達數百噸的純鋼城門,在液壓機械的驅動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向兩側滑開。
沒有伏兵,沒有機槍陣地。
城門後,是一條寬闊得足以容納十輛坦克並行的柏油馬路。馬路兩側,所有的路燈都亮著,散發著冷冽的白光,一直延伸到城市的深處。
而在道路的儘頭,那座海州最高的建築——總督府大樓,正矗立在夜色中,宛如一座鋼鐵鑄就的王座。
“總司令,小心有詐!”程耿急聲道,“這太反常了!海州是工業重鎮,巷戰地形複雜,如果貿然進去,一旦被伏擊,後果不堪設想!”
“是啊!不如先派無人機或者偵察小隊進去探探路?”
將領們紛紛勸阻。
陳慶之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扇敞開的大門,就像看著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
他知道,沐瑤既然敢開門,就不屑於搞那些低級的埋伏。
她在等他。
單獨等他。
“龐萬裡,沐淵亭聽令。”陳慶之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在!”兩人同時立正。
“大軍原地駐紮,封鎖海州所有出口。重炮群保持一級戰備,一旦城內有變,立刻進行覆蓋式炮擊,不用管我。”
“什麼?!”龐萬裡大驚失色,“總司令,你要一個人進去?!不行!絕對不行!那是龍潭虎穴啊!”
“子由!你不能衝動!”沐淵亭也急了,“你是三軍統帥,更是新政府的領袖,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剛剛建立的新秩序誰來維持?”
“領袖?”陳慶之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看著這兩位生死與共的戰友,“你們還不明白嗎?沐瑤要見的,從來都不是什麼領袖,也不是什麼統帥。”
他解下腰間的配槍,扔給龐萬裡。又脫下了那件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元帥大衣,交給沐淵亭。
此刻的他,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襯,袖口還沾著裕城的泥點。
“她要見的,是陳慶之。是那個當年在武安侯府,被她逼著立誓要改變世界的陳子由。”
“這也是……我欠她的。”
說完,陳慶之不再理會眾人的阻攔,大步走向那輛早就準備好的吉普車。
“總司令!!”
身後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無數戰士想要衝上來攔住他,卻被龐萬裡含淚攔住。
“都彆動!”龐萬裡紅著眼,吼道,“讓他去!這是他和她之間的事情,誰也不許插手!”
引擎轟鳴。
吉普車像一葉孤舟,駛離了大軍的營地,駛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向著那扇敞開的鋼鐵巨門衝去。
車輪碾過柏油路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進入城門的那一刻,陳慶之感覺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浪。那是工業廢氣混合著機油的味道,也是這個時代最狂野的味道。
街道兩旁,空無一人。
但所有的工廠都在全速運轉。巨大的機械臂在空中揮舞,流水線上的零件發出鏗鏘的撞擊聲。自動化的運輸車在軌道上穿梭,將一箱箱未知的貨物運往地下。
這就好像是一座隻有機器、沒有人類的鬼城。
陳慶之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出汗。他看著這一切,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
這就是沐瑤建立的“理想國”嗎?
極致的效率,極致的冰冷,剔除了所有人性的弱點,隻剩下純粹的生產力。
吉普車一路暢通無阻,最終停在了總督府大樓的廣場前。
廣場中央,不再是噴泉或雕塑,而是一座巨大的、由無數槍械和炮彈殼熔鑄而成的紀念碑。紀念碑上沒有名字,隻有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問號。
陳慶之跳下車,仰頭看向大樓頂層。
那裡,落地窗前,站著一個紅色的身影。
“你來了。”
一個聲音,通過廣場上的廣播係統,清晰地傳了下來。那聲音不再慵懶,而是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回蕩在空曠的廣場上。
“上來吧。電梯給你留好了。”
陳慶之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大樓。
電梯急速上升,數字一個個跳動。每上升一層,陳慶之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叮。
頂層到了。
電梯門緩緩打開。
陳慶之走了出去。這是一個巨大的、沒有任何隔斷的空曠大廳。四麵都是落地的防彈玻璃,可以俯瞰整個海州城,以及城外那連綿百裡的革命軍營地。
大廳的中央,擺著一張長長的餐桌。
餐桌的一端,坐著沐瑤。
她穿著一身鮮紅如火的晚禮服,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那隻來自聖女的左手,此刻正端著一杯如鮮血般紅潤的葡萄酒。
而在她的身後,站著那個如同幽靈般的男人——姚青。
除此之外,再無一人。
“坐。”沐瑤指了指餐桌的另一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子由哥哥,好久不見。”
這一聲“子由哥哥”,讓陳慶之的腳步猛地一頓。
時光仿佛倒流回了七年前。那時候,他是鮮衣怒馬的小侯爺,她是那個剛剛穿越而來、滿眼狡黠的鎮北王妃。
但現在,中間隔著的是千萬人的屍骨,是兩個政權的興衰,是無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陳慶之沉默著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