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韞玉低聲道:“奴婢日後定當更加儘心竭力,為大人辦事。”
她一個婢女能給權臣什麼?不過畫大餅她還是會的。
顧瀾亭聞言,自鼻間逸出一聲輕哼:“空口無憑,倒是會耍滑頭。”
話雖如此,他目光已轉向那正欲強行拖走翠荷的小廝。
“且住。”他淡淡開口。
眾人目光再度彙聚。
顧瀾亭隨手一指,慢條斯理道:“你家老爺扯壞了我美人的衣袖,這損失,便用她來抵了罷。”
那兩個小廝麵麵相覷,哪敢有半句異議,忙不迭躬身稱是,腳下抹油退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廳外昏暗的雨幕中。
翠荷絕處逢生,恍若夢中,又是哭又是笑,朝著顧瀾亭連連叩首:“謝大人救命之恩!謝大人再生之德!”
顧瀾亭淡淡瞥她一眼,語氣疏冷:“你該謝的,並非本官。”
翠荷何等伶俐,立時醒悟,下意識抬眼望向被顧瀾亭摟在懷中的美人。
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羨慕,挪動膝蓋轉向石韞玉,叩頭不止:“姑娘大恩大德,翠荷來世做牛做馬,亦難報答萬一!”
石韞玉見狀,趕忙擺手道:“快莫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快起來罷。”
見對方這般,她心中卻並無喜悅,隻覺沉重。
顧瀾亭看了眼身後肅立的護衛,對方立刻會意,上前將千恩萬謝的翠荷帶了下去。
重歸平靜,隻餘風雨聲和漸漸恢複的細微人語。
廳中很快重擺宴席,血汙被迅速清理乾淨,換上新的酒菜佳肴,絲竹再起,掩蓋方才的驚心動魄。
熏香似乎也換了一種,氣味更馥鬱濃烈。
顧瀾亭端起新斟的溫酒,姿態慵懶散漫,依舊是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模樣,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唯有石韞玉心不在焉地坐著,執壺斟酒時,接連溢出了好幾次。
顧瀾亭淡淡瞥她一眼,鬆開攬著她的手臂,“心不在焉的,不必斟了。”
石韞玉小聲告罪,乖乖跪坐到他側後方。
如此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窗外風雨漸歇,隻餘簷水滴答。
曲終宴散,眾官員富商一陣阿諛奉承後,顧瀾亭攜她回到行轅。
*
暮春時節,夜色深濃。
細雨初歇,揚州城處處透著濕潤的草木清氣。
石韞玉隨顧瀾亭回到行轅。
廊下懸著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昏黃的光暈灑在青石板上,映出朦朧的影。
她心事重重,方才宴席上那血腥的一幕仍在眼前揮之不去。
顧瀾亭甫一下轎,溫聲叫她回去沐浴了好生歇息,便徑自往書房去了。
他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後,隻餘下幾個小廝和丫鬟提著燈籠躬身相送。石韞玉則由幾人引著,回到自己的耳房。
錢媽媽早已備好了熱水,見石韞玉麵色蒼白,魂不守舍地進來,忙上前扶住,驚訝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了?臉這麼白。”
石韞玉輕輕搖頭,“春日雨寒,許是受了些涼。”
錢媽媽不再多問,左右發生了何事也與他們這些奴才無關。
她道:“姑娘去沐浴罷,祛祛寒氣。”
說著,便指揮著小丫鬟們將屏風後的浴桶注滿熱水,又撒了些清心安神的乾菊花瓣。
氤氳熱氣彌漫開來,石韞玉褪去那身沾染了酒氣與血腥味的衣裙,將整個身子浸入水中。
水波蕩漾,溫度正好,心底那股寒意卻驅之不散。
她閉上眼,腦海裡如同放電影般,一幀幀循環播放著顧瀾亭談笑間揮劍斷手的狠厲。
落入這等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人物手中,所謂的“事成之後脫奴籍從良”,究竟有幾分可信?
越想越是心涼,隻覺得前路茫茫,如同窗外這沉沉的夜色,看不到半點光亮。
沐浴更衣後,她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月白綾衣,坐在窗邊,由小禾為她絞乾濕發。
窗外簷水滴滴答答,更顯夜深人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錢媽媽進來低聲道:“姑娘,爺讓您去正房一趟。”
石韞玉心一沉。
這麼晚了,他叫自己過去做什麼?莫非是因宴席上自己為翠荷求情的事,還是……她不敢細想,隻得鎮定下來,穿好了外衫出門,順著廊廡到正房門口。
院落裡靜悄悄的,值夜的小廝守在廊下的柱子邊打盹兒。
石韞玉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走了進去。
正房內隻點著一盞燈,光線昏黃暗淡,將偌大的房間籠罩在一片朦朦朧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