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亭這才仿佛滿意了,隨意擺了擺手:“下去吧。”
石韞玉如蒙大赦,保持著恭順的姿態,一步步退出書房,直到轉身帶上房門,隔絕了那道如有實質的視線,才感覺令人窒息的壓力稍稍減退。
鬢邊的石榴花火紅,似乎灼傷了她的耳畔。
回到耳房,她咬牙切齒把花取下來,剛要揉成團,動作就停了。
她攤開手,看著掌中紅豔豔的花兒,輕輕歎了口氣。
人的錯,關花什麼事呢?
它被摘下來已經很慘了。
*
翌日清晨,石韞玉伺候顧瀾亭用過早膳後,在廊廡下喂食那隻掛在簷下籠子裡的畫眉。
畫眉鳥啾啾鳴叫,黑眼珠轉動著,振翅間抖落幾片羽毛。
她正伸指頭進籠子逗弄,一個約莫十二三歲,臉蛋圓圓的小丫鬟湊過來,好奇地盯著她的脖頸:“凝雪姐姐,你脖子怎麼了?”
旁邊一個年長些的丫鬟急忙扯了扯小丫鬟的衣袖,低聲斥道:“就你話多!”
這兩個都是行轅本有的丫鬟,並非顧瀾亭的人,平日隻做些雜活,他不讓這些人近身伺候。
石韞玉手指微頓,想起昨晚他用花比人,威脅恐嚇她,突然想到了報複他的法子。
不是愛沽名釣譽裝斯文人嗎?看他今後還怎麼裝得下去!
她若無其事繼續逗弄鳥兒,唇邊勉強扯出一抹淺笑,聲音輕柔:“沒事,不小心被樹枝劃了一下。”
她刻意偏過頭,讓那道傷痕在晨光中更明顯些,眼神流露出一絲隱忍的委屈,欲言又止。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被年長的丫鬟急忙拉走了。
石韞玉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彎唇輕笑。
她可什麼都沒說,到時候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壞了他顧大人的名聲,可不關她的事。
果然,不出兩日,揚州城裡便傳開了風言風語。
都說那位看似溫文爾雅的顧大人,床笫之間竟有見不得人的癖好,慣會折磨人,怪不得年過二十卻遲遲不肯娶妻,哪家正經千金敢嫁?
這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一個賣貨郎說他表姑家的女婿的妹妹的姐夫的妹妹在行轅當差,親眼看顧大人身邊美人脖上有可怖的指痕。
這事很快傳到顧瀾亭耳中。
他正在書房批閱公文,聞言筆尖一頓,隨即竟低低笑出聲來。
稟報消息的侍衛聽得心裡發怵,心說主子是不是氣瘋了。
顧瀾亭彎著唇,神情溫和:“不必理會,流言罷了。”
侍衛滿頭霧水,暗道主子真氣瘋了,這種事都不在意。
難道大人真有這癖好?
感覺頭頂多了道涼颼颼的視線,侍衛脊背一涼,忙拱手稱是退下。
*
當晚,暮色沉沉,行轅內漸漸安靜下來,簷下懸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光暈。
月色朦朧,透過雕花窗欞,在書房地麵上灑下朦朧清輝,與室內昏黃的燭光交織。
顧瀾亭臨窗而立,手中把玩著灑金竹扇,目光落在窗外,似在看黑夜中紅豔的榴花,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入眼。
石韞玉得了傳喚,心知他因何事,幸災樂禍之餘還有點後悔自己為逞一時之快,惹了他惱怒。
她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側頭看去,窗邊的顧瀾亭緩緩轉過身。
燭光下,他長身玉立,湖藍衣袍鬆散,發絲以綢帶鬆係在背後,姿態閒適。
往上看,他眉眼舒展,唇角微揚。
那笑意仿佛春風裡裹著冰碴,讓人無端生出寒意。
“來了?”
他踱步到她麵前,以扇頭輕抬起她下巴,目光在她脖頸上那道淡去的指痕上流轉。
“凝雪可聽說,如今揚州城裡都在傳,我床笫間有特殊癖好,尤其愛在美人身上留些印記?”
石韞玉麵不改色,神色茫然:“竟有這種事?奴婢這幾日都在這待著,不曾聽聞。”
顧瀾亭輕笑,收扇靜靜看她:“你不實誠。”
石韞玉道:“奴婢不敢欺瞞爺。”
顧瀾亭瞧了她一會,忽然俯身湊近。
和她一雙盈盈美眸對視,慢悠悠道:“你那般聰慧,為何不用旁的理由解釋,而是放任她們猜測?”
青年漆黑的瞳仁映出她的臉。
她鎮定道:“爺說笑了,奴婢隻是怕說多錯多,故而選擇沉默。”
說著,她麵露愧疚:“不曾想她們竟會誤會,傳出這等荒謬流言。”
“是奴婢的錯,汙了爺的名聲。”
顧瀾亭但笑不語,直起身,指尖觸到她頸上的指痕。
指尖冰涼,石韞玉一個激靈,下意識後撤。
“退什麼?”
她不敢動了,感覺他的手整個覆了上去,虎口卡在正中。
顧瀾亭握住她纖細的脖頸,感覺到掌心她的喉頭滾動。
視線一眨不眨落在她麵上。
手指一寸寸收緊,美人麵頰一點點變紅,神情驚懼,淚水頃刻盈滿眼眶,水光瀲灩。
肺部空氣一點點消失,石韞玉眼前陣陣發黑。
她被迫仰頭,張唇呼吸,忍著沒有掰他的手指掙紮,隻淚眼婆娑委屈看他,費勁吐出一個字。
“爺……”
顧瀾亭唇角帶笑,眼神卻異常冰冷。
他垂眸看著她的眼睛,從澄澈的眼珠裡,看到自己柔和又陰沉的臉。
隻要他在使勁些,這纖細的頸就如同那石榴花枝,徹底折斷。
一滴淚落在他虎口,濕濕熱熱,很快又變得冰涼。
殺她?
不,他怎麼舍得殺這般聰慧有趣又膽大妄為的美人。
他一向憐香惜玉。
顧瀾亭緩緩鬆指。
空氣猛地湧入氣管和肺,石韞玉扶著窗沿劇烈咳嗽起來。
後背多了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脊背。
從上往下,沿著一節節脊骨,如同一條蛇遊過。
她止了咳,身體微微發顫,喘息著扭頭往斜上方看。
青年手指搭到她後頸上,居高臨下睨著她,笑吟吟的。
“凝雪若喜歡這般,爺也並非不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