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忽然撚著佛珠道:“聽說哥兒收了個通房?”
容氏忙回道:“老太太消息靈通,確有此事。原是不合規矩,隻是……”
老夫人微微頷首:“本不該未婚就收房,隻是這孩子向來不近女色,如今肯開這個竅,倒也算是一樁好事。”
她頓了頓,又歎道,“既然如今開了竅,你便多操心些他的婚事,趁他回京前相看妥當。”
“媳婦省得。”容氏應道,“已相看了幾家,都是書香門第的閨秀。”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小廝進來稟報:“大爺回府了!”
俄而,一陣腳步聲傳來。
隻見顧瀾亭身著玄色暗紋直裰,腰束玉帶,笑意盈盈走進正堂。
他身後半步跟著個身著月白杭綢比甲的姑娘,始終垂首斂目,正是石韞玉。
“孫兒給祖母請安。”
顧瀾亭含笑行禮,又向父母、叔嬸問安。
老夫人拄著拐杖起身,拉過他的手上下打量,連聲道:“亭哥兒,讓祖母好生瞧瞧。那天殺的賊人,傷勢可要緊?”
顧瀾亭溫聲安慰:“不過是皮肉傷,勞祖母掛心。”
這時幾個小輩都好奇地打量著石韞玉。
那顧瀾軒更是看癡了。
隻見美人鬢發如雲,杏臉桃腮,一雙秋水眼瀲灩,身形窈窕,嬌媚晃人眼。
顧瀾軒心中忮忌,暗忖這般絕色,竟叫大哥得了去。早知府裡有這樣的美人,平日裡該多來走動才是。
石韞玉感覺到這人目光肆無忌憚,黏膩的令她渾身不適。又不能直接瞪回去,隻往顧瀾亭身後挪了一小步。
顧瀾亭似有所覺,側身將石韞玉稍稍擋在身後,輕飄飄看了眼顧瀾軒,拱手對祖母道:“一路風塵,容孫兒先更衣。”
說罷便帶著石韞玉回了院子。
至晚霞滿天時,府中設下家宴。花廳內燈火通明,正中紫檀八仙桌上擺著鬆鼠鱖魚、蜜汁火方、龍井蝦仁等十來樣精致菜肴,丫鬟們侍立左右。
顧瀾亭坐在老夫人下首,石韞玉立在他身後執壺布菜。
席間他與父親談論朝政,石韞玉始終安靜侍立,隻在適當時機為他斟酒布菜。
舟車勞頓幾日,此時又站著伺候人,腰腿酸痛不已。
她正神遊太虛,顧瀾亭忽側首道:“回去歇著罷,這裡有其他下人伺候。”
石韞玉微怔,抬眼正對上他含笑的眸子。
她心知顧老太太最重規矩,這般宴席未散就離去實在於禮不合。
但顧瀾亭都開口了,她沒道理受這個罪。
石韞玉福身謝恩:“謝爺體恤。”
她輕步退出花廳,隱約聽得裡頭傳來二太太帶笑的嗓音:“哎喲,咱們亭哥兒如今可真會疼人。”
接著是顧瀾軒促狹的輕笑:“竟不知大哥這般憐香惜玉。”
她輕輕撇嘴。
是啊,會疼人,疼得要掐死人家。
*
回到澄心院,她獨坐片刻,從行囊中取出支揚州帶來的一對鏨花銀鐲,用帕子仔細包好,往後廚尋張媽媽去了。
此時廚房正值忙碌時分。
管事媽媽眼尖,見石韞玉穿著月白綾衫款款而來,忙堆起笑臉迎到門口:“凝雪姑娘怎麼到這等油煙之地來了?”
石韞玉淺淺還禮:“我來尋張媽媽說幾句話。”
管事媽媽會意,立即對正在灶前熬湯的張廚娘道:“老姐姐快去罷,這裡有我們呢。”
張廚娘這才看到石韞玉來了。
她眼睛一亮,帶石韞玉回到自己住處。
間耳房狹小整潔,炕上鋪著青布褥子,窗台擺著兩盆花。
石韞玉展開帕子,“這是在揚州瞧見的鐲子,想著正適合您。”
張廚娘接過鐲子,眼眶微紅:“難為姑娘還惦記著。”
兩人說了會體己話,準備走的時候,石韞玉握住她粗糙的手,輕聲道:“或許不日我就要出府了。待媽媽日後也出了府,我定當好生奉養。”
張廚娘愣了一下,撫著她的發鬢歎道:“好孩子,隻要你日後過得好便好。”
石韞玉笑著點頭:“會好的。”
天下之大,她不信她過不好。
張廚娘似乎透過麵前這張嬌美的笑臉,看到了已故的女兒。
大爺把凝雪收了房,當真會輕而易舉放手嗎?
*
家宴散後,老夫人與容氏將顧瀾亭喚至頤壽堂敘話。
堂內陳設古樸,正中懸著幅山水畫,兩旁掛著泥金對聯。地上鋪著回紋錦毯,當中設著一張紫檀羅漢床。
老夫人撚著佛珠,緩緩道:“方才那凝雪,就是之前在廚房當差,被你收房的丫頭?”
顧瀾亭頷首:“正是。”
容氏搖著緙絲團扇,若有所思:“她可還懂事?”
懂事?顧瀾亭想到這女子的狡黠,唇角彎了一下,“尚可。”
容氏眉頭舒展,笑道:“你如今也二十有三,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娘替你相看了幾家閨秀,都是書香門第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