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林閒又抽出一幅輿圖在桌上鋪開。
粗麻紙上的墨線勾勒出猙獰地貌,贛水支流像枯死的樹杈貫穿全境,其中一道朱砂圈得刺目。
“此地便是愚兄要去的臨川縣。”他屈指敲在朱圈中央。
“十日裡餓死七百餘人,河道浮屍阻塞舟楫,縣衙糧倉僅剩黴穀十石,庫銀……不足百兩。”
“說實話,還沒有愚兄身上的銀票多。”
林閒頗有些黑色幽默,但顧銘此時卻笑不出來。
屋內有些暗,兩人移步到了院內,繼續交談。
“師弟可有良策?”
一陣穿堂風掠過,滿架薔薇簌簌亂顫。
幾片花瓣打著旋落在“臨川”二字上,紅得像血。
顧銘霍然起身:
“開倉!即刻開倉!設粥棚……”
“杯水車薪。”林閒搖頭打斷,“流民聚眾搶糧,昨日剛砸了鄰縣義倉。”
兩人聲音越來越高,討論也越發激烈。
日影從石桌東頭移到西頭,壺身凝結的水珠在桌麵淌成蜿蜒小溪。
“以工代賑!”顧銘突然拍案,震得茶盞叮當亂跳。
“征調流民疏浚河道,每日結算糧米。既能清淤通航,又可……”
林閒眸中精光乍現:
“妙!河道通暢後商船可直抵災區,糧價自平!”
他抓過顧銘蘸墨的筆,在輿圖上急速勾畫運糧路線。
墨跡未乾的線條縱橫交錯,漸漸織成一張救命的網。
斜陽將兩人身影拉長時,林閒擱下筆長舒一口氣:
“師弟果然大才,讓愚兄茅塞頓開。”
他抬手欲拍顧銘肩頭,動作卻驀地僵在半空。
顧銘順著他的視線回頭。
廊簷下,鳳求凰琴正沐在最後一縷夕陽裡,琴弦映著晚霞,恍若流淌的熔金。
“好琴,真是好琴啊,師弟也精通琴道?”
林閒不知何時已立在琴前,指尖懸在弦上三寸處輕顫。
顧銘苦笑著說道:
“倒是想,隻可惜尚未入門。”
蘇婉晴和阿音也抱著針線筐從月洞門轉出來,好奇地看著這位林師兄。
林閒微微點頭,看向顧銘的眼神帶著一絲詢問:
“可否一試?”
顧銘笑著說道:
“榮幸之至。”
林閒振袖落座,整個人的氣勢完全變了。
十指輪撥如急雨擊瓦。
裂帛之音破空而起,驚得簷下雙燕箭一般射向暮色。
七根琴弦在他指下化作金戈鐵馬,忽而似亂軍嘶吼,忽而如箭雨破風。
當最後一聲裂音戛然而止時,牆頭晚開的薔薇撲簌簌震落一片。
林閒垂手靜坐,餘音仍在梁間錚鳴。
滿院死寂。
顧銘和蘇婉晴雖然不懂琴道,但也能聽出林閒的功力。
而旁邊的阿音更是直接豎起了大拇指,悄悄在顧銘耳邊說道:
“這琴技都不輸我娘親了。”
顧銘深吸一口氣,望向已自琴案起身的林閒。
“林師兄。”
顧銘上前一步,鄭重地抱拳躬身:
“愚弟今日方知何為繞梁三日。此等琴道,平生僅見。”
他的目光落在“鳳求凰”古樸的琴身上,繼續說道:
“說來慚愧,愚弟其實初涉琴道,尚未入門。方才四處奔走,正是苦尋良師而不得。”
林閒聞言,眉梢微揚,似乎有些意外。
他回身,指尖輕輕拂過琴尾焦黑的斷紋,動作帶著愛惜。
“哦?顧師弟竟真不通琴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