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驚鵲繼續講著,聲音變得越來越嘶啞。
一直到柳驚鵲講完,顧銘都沒再說話。
他看著渾濁的江水中翻滾著破碎的木板和雜物。
心底一片冰涼。
“顧公子,”柳驚鵲抬頭,眼裡隱隱閃爍著淚光。
“我柳驚鵲對天起誓,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字虛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顧銘的目光從江麵收回,落在她臉上。
那張沾上了血汙的英氣麵孔,寫滿了不肯低頭的倔強。
他想起鴻賓樓那個被逼到絕境的身影,也想起剛才甲板上那矯若遊龍的劍光。
雖然他和柳驚鵲隻是見過兩麵,但他實在不願意相信她是一個滿口謊言的謀逆之徒。
“我信。”
顧銘的聲音很平靜,但卻重若千鈞。
柳驚鵲身體猛地一震,眼圈瞬間紅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那點水汽湧出來。
“但眼下,”顧銘話鋒一轉,帶著冰冷的現實。
“你們是海捕文書上的重犯,我們扯在一起,對你,對我,都不是什麼好事。”
柳驚鵲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複又燃起:
“我懂!今日出手,隻為報公子當日在鴻賓樓活命之恩,絕非挾恩圖報!”
“我柳家之事,絕不會牽連公子!”
她語速極快,帶著急於撇清的決絕。
“你們接下來如何打算?”顧銘問。
“去金寧府!”柳驚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聲音低沉,透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去江南道布政使衙門!拚著這條命,也要敲響登聞鼓告狀!”
他手上的長刀血跡未乾,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眼神銳利如鷹隼。
顧銘沉吟片刻。
這種事情光是聽上去就知道水很深。
布政使恐怕也不會給他們當青天大老爺。
但他不能替彆人做選擇。
顧銘看向岸上聚集的附近村民,開口說道:
“官府的人很快會到,你們不能再留了。”
“顧公子大恩,柳驚鵲銘記於心!”
柳驚鵲抱拳,深深一揖。
“金寧城南有一家臨江茶肆。”顧銘語速極快。
“從十天後的二月初一開始,每隔兩天的辰時末,我會在那裡坐一盞茶的時間。”
他沒說更多。
一個地點,一個模糊的約定。
也是他唯一能給出的渺茫希望。
柳驚鵲重重點頭,眼中亮光一閃而過。
“走!”
柳驚鴻低喝一聲,毫不拖泥帶水。
石叔和其他漢子立刻聚攏,動作迅捷地清理掉身上顯眼的血跡,將兵刃裹好。
柳驚鵲最後看了顧銘一眼,眼神複雜。
隨即轉身,九條身影如同投入水麵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滑入船舷陰影。
順著纜繩悄然下到一條被水匪丟棄的小舢板上,迅速消失在茫茫江霧與嶙峋黑石之間。
顧銘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
江風吹動,帶來刺骨的寒意。
這渾水,他終究還是沾了點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煩亂,轉身走向混亂的甲板。
甲板上如同煉獄。
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混合著桐油、汗水和江水的腥氣,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