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帶著瑩瑩遷至閘北貧民窟,變賣最後的首飾時遭遇當鋪欺詐。
絕望之際,齊家老管家如暗夜微光悄然出現,留下銀錢與一句“夫人保重”。
當夜瑩瑩高燒,林氏冒雨求藥,在泥濘中丟失一隻繡鞋卻渾然不覺。
歸途恍惚間,她仿佛看見莫隆站在雨巷儘頭,伸手卻隻剩冷雨傾盆。
細雨像篩下來的糠秕,粘稠地掛在閘北低矮的棚戶區上空。空氣裡漚著一股複雜的黴爛氣味,是劣質煤渣、陰溝汙水和晾不乾的破布爛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蜷縮於此的胸膛上。
林婉貞牽著女兒瑩瑩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裡。那雙原本隻踏過公館打蠟地板或花園鵝卵小徑的軟底繡鞋,早已被汙水泥漿浸透,看不出本來顏色。瑩瑩緊緊依偎著母親,小手冰涼,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寬闊的家變成了狹窄漏雨的棚屋,為什麼柔軟的床榻變成了鋪著乾草的硬板,但她敏感地察覺母親身上那種讓她安心的、茉莉花般的淡香,被一種焦灼和潮濕的鐵鏽氣取代了。
她們停在一家當鋪前。黑漆木門斑駁,門楣上“公平質庫”的匾額歪斜著,字跡模糊。櫃台高得過分,林婉貞需微微仰頭,才能看見後麵那張乾瘦、毫無表情的臉。
她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層層打開,最後一點微光躺在粗糙的布麵上——一對赤金絞絲鐲子,一枚鑲嵌著細碎藍寶的領花。這是她身上最後幾件體己,慌亂中貼身藏匿,才躲過了那場抄家浩劫。
乾瘦的朝奉用一根長指甲尖剔著牙縫,斜眼瞥了瞥,手指撥弄兩下,從鼻孔裡哼出一聲:“鎏金的?雜質不少。藍寶?我看是琉璃。死當活當?”
林婉貞喉頭發緊。“活當。”聲音有些乾澀。
“活當這個數。”朝奉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塊?”林婉貞心裡一沉,這遠低於實際價值,但……或許能撐些時日。
“三塊。”朝奉嗤笑,“大姐,這成色,這年月,三塊頂天了。不當拿來。”說著作勢要推回。
屈辱感像燒紅的針,刺著林婉貞的神經末梢。曾幾何時,莫家主母林婉貞,需要在這種地方,受這等小人輕賤?她指尖掐進掌心,幾乎要收回東西轉身就走。可瑩瑩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聲說:“阿娘,我餓。”
那點微弱的力氣和童音,瞬間抽走了她所有挺直的脊梁。
“……當。”一個字,耗儘了氣力。
拿著那三塊輕飄飄、帶著汙漬的銀元走出當鋪,林婉貞覺得腳步都是虛浮的。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是冷是熱。希望好像隻剩下這麼薄薄一層,輕易就能被現實戳破。
回到那間用破木板和油氈搭成的、不足方丈的“家”,剛把瑩瑩安頓在角落的草鋪上,就聽見門外有極輕微的響動。林婉貞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將女兒護在身後,順手抄起門邊一根抵門的木棍。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沒有強盜闖入的凶悍,隻探進一個蒼老的頭顱,帽簷壓得很低,雨水順著滴落。
“夫人,”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熟悉的口音,“是我。”
林婉貞瞳孔微縮,是齊家的老管家,福伯。那個總是在莫家與齊家往來時,沉默而周到地跟在齊老爺身後的老人。
福伯迅速閃身進來,反手掩上門。他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景象和草鋪上怯生生的瑩瑩,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痛色。他沒多問,隻從懷裡掏出一個半舊的錢袋,沉甸甸的,輕輕放在屋內唯一一張歪腿的木凳上。
“老爺吩咐,一點心意,給夫人和小姐暫度難關。”福伯語速很快,“眼下風頭緊,趙家的人盯得死,老爺少爺不便親自前來,夫人千萬保重。”
林婉貞嘴唇翕動,想推辭,想說些感謝的話,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雪中送炭,莫過於此。莫家倒台,昔日賓客散儘,齊家竟還能冒險伸手……
福伯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們一眼,像是要把這淒慘景象刻進心裡,旋即又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融入門外迷蒙的雨簾,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有凳子上那個沉甸甸的錢袋,證明剛才那不是絕望中的幻覺。
夜色濃稠如墨,雨下得更大了,敲打著油氈棚頂,劈啪作響。瑩瑩睡到半夜,忽然發起熱來,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嘴裡含糊地囈語著“爹爹”、“回家”。林婉貞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
沒有猶豫,她將福伯留下的錢袋仔細藏好,隻抓了幾塊銀元塞進懷裡,用破氈子把瑩瑩裹緊,自己則隻披了件濕冷的舊外套,一頭紮進夜雨之中。
藥鋪在幾條街外。雨水冰冷,砸在身上生疼。巷道漆黑,坑窪處的積水沒到小腿。林婉貞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救瑩瑩!救她的女兒!
不知在哪個水坑裡掙紮時,腳下一滑,一隻早已不堪重負的繡鞋,徹底脫離了腳,陷進了泥濘深處。她渾然未覺,赤著一隻腳,踩著碎石和穢物,繼續往前狂奔。冰冷的泥水、尖銳的刺痛,都比不上心裡那把因為女兒高燒而燃起的烈火。
好不容易敲開藥鋪的門,抓了藥,她又抱著那包救命的草藥,踉踉蹌蹌地往回跑。雨更大了,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白網,視線模糊,腳步虛浮。體力與精神都已瀕臨極限。
穿過一條狹窄的、兩側高牆聳立的暗巷時,她恍惚間,似乎看見巷子儘頭,雨幕之後,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挺拔,巍然,穿著他常穿的藏青色長衫,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沉靜地望著她,帶著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的溫柔。
是莫隆!
婉貞心頭巨震,幾乎要脫口喊出他的名字。她奮力向前奔去,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抓住那幻影,抓住這絕望中唯一的光。
然而,指尖觸及的,隻有冰涼的、傾瀉而下的雨水。
巷子空空蕩蕩,哪裡有人影?
方才那一眼,不過是心力交瘁至極處,生出的海市蜃樓。
冰冷的現實如同這兜頭蓋臉的冷雨,瞬間將她徹底澆透。她僵立在巷子中央,赤著的單腳站在冰冷的泥水裡,懷裡的藥包被雨水浸濕,緊緊貼在胸前,那點微弱的暖意,似乎是她與這人世間,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牽連。
雨水順著她散亂的發髻流淌下來,模糊了視線,分不清是雨是淚。
巷子幽深,前路黑暗,唯有雨聲不止。
林婉貞僵立在雨中,赤足陷入冰涼的泥濘,懷中藥包的潮氣隔著單薄的衣衫,一點點沁入肌膚,卻奇異地帶來一絲虛幻的暖意。巷口那幻影消散處,隻剩雨水如簾,冰冷地隔絕了過往的一切溫存。她張了張嘴,想喊,喉嚨裡卻像是塞滿了濕透的棉絮,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有雨水順著臉頰流進口中,帶著塵土和苦澀的鹹味。
不是他。
從來就沒有他。
那隻是她瀕臨崩潰的心神,在絕望深淵裡折射出的、自欺欺人的光。
一股更深的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她猛地打了個寒顫,意識被拉回現實——瑩瑩還在那漏雨的棚屋裡,發著高燒,等著這救命的藥!
不能倒在這裡。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腥甜,用那點刺痛強迫自己站穩。低頭看了看懷裡被雨水浸得發軟的藥包,又看了看自己沾滿汙泥、被碎石劃破正在滲血的赤足,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黴味的空氣,轉身,更加用力地抱緊藥包,一步一步,朝著來路,朝著那個風雨飄搖的“家”挪去。
每走一步,腳底都傳來鑽心的疼。泥水裡的碎石、可能存在的碎瓷片、甚至是不知名的穢物,都成了折磨她的刑具。但她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身體的痛苦此刻奇異地壓製了精神的潰散,成為一種近乎自虐的鞭策。她不能停,不能慢,瑩瑩在等她。
雨水衝刷著她散亂的鬢發,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冰冷刺骨。外套早已濕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吸走了她本就不多的體溫。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咯咯作響。視線再次模糊,這次不是因為雨水,而是體力透支帶來的眩暈。
她強迫自己回想,回想剛才在藥鋪,那睡眼惺忪的夥計是如何不耐煩地抓藥,她又是如何顫抖著掏出那帶著體溫和齊家善意的銀元。那銀元,是福伯送來的,是齊家的恩情,也是壓在她心上的又一塊巨石。莫家倒了,她竟要靠世交的接濟才能給女兒買藥……這認知比身體的寒冷和疼痛更讓她難以承受。
快到了。已經能看到那片低矮、雜亂棚戶區的輪廓,在雨幕中像一堆被遺棄的、巨大的垃圾。
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眼看要癱軟在泥水裡時,旁邊一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忽然打開一條縫,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喊道:“喂!那邊的!莫家娘子?”
林婉貞猛地停住腳步,警惕地望過去。門縫裡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是住在隔壁棚子的一個孤寡老婆子,平時幾乎不與人交談。
老婆子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尤其在她赤著的、泥血模糊的腳上停留了片刻,咧開沒幾顆牙的嘴,聲音像是破風箱:“造孽哦……剛才是不是有個穿體麵衣裳的老頭兒找過你?”
林婉貞心頭一緊,抿緊嘴唇沒說話。
老婆子似乎也不指望她回答,自顧自地絮叨:“我看著了……他前腳走,後腳就有兩個縮頭縮腦的癟三在你這破屋子外頭轉悠,探頭探腦的……我看不像好人!這地方,嘿,耗子洞裡都能掏出二兩油,更彆說你們這剛落難的……”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有人盯上她們了!是趙坤的人?還是這貧民窟裡見財起意的地痞流氓?福伯送錢來,終究是走了風聲!
一股涼氣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比剛才的雨水還要冷上十倍。林婉貞抱緊藥包,指甲幾乎要掐進紙包裡。她回頭望了一眼來路,雨巷空茫,但她仿佛能感覺到,在那看不見的角落,有無數雙貪婪或惡意的眼睛,正窺伺著她們母女最後的生機。
“多謝……阿婆。”她啞聲道,聲音乾澀得厲害。
老婆子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砰地關上了門,隔絕了內外。
林婉貞站在原地,雨水澆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冷了,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讓她渾身汗毛倒豎。她看了看手裡救命的藥,又看了看近在咫尺、卻可能已被人盯上的“家”。
不能直接回去。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環顧四周。泥濘的巷道縱橫交錯,像一張肮臟的網。她咬了咬牙,轉身拐進了另一條更窄、更暗,堆滿破爛家什和垃圾的小巷。腳底的傷口踩在混雜著腐爛菜葉和不知名汙物的泥水裡,一陣陣刺痛,但她顧不上了。她必須繞路,必須確認有沒有人跟蹤。
她在迷宮般的貧民窟裡穿行,借著夜雨和複雜地形的掩護,像個幽靈。雨水掩蓋了她的腳步聲,也模糊了她的視線。有好幾次,她似乎聽到身後有細微的響動,猛地回頭,卻隻有被風吹動的破布,或者野貓竄過的黑影。神經繃緊到了極致。
終於,她從另一個方向,繞到了自家棚屋的後麵。這裡更加肮臟,緊鄰著一條散發惡臭的水溝。她屏住呼吸,貼著潮濕、長滿青苔的木板牆壁,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個用破草席遮掩的、她們進出的小窗旁。
裡麵靜悄悄的,隻有雨點敲打油氈的聲音,還有……瑩瑩細微而痛苦的**。
女兒還在!
林婉貞的心稍微落下半分。她悄悄掀開草席一角,朝裡麵望去。棚屋內光線昏暗,隻有角落裡那盞如豆的、齊家送來的小油燈,散發出微弱的光暈。瑩瑩蜷縮在草鋪上,小臉依舊通紅,呼吸急促,似乎比剛才更難受了。
屋內沒有其他人活動的跡象。
她不敢大意,又側耳傾聽片刻,確認周圍除了雨聲再無其他異響,這才深吸一口氣,繞到前麵,快速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閃身進去,立刻將門閂插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大口喘息著,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
安全了……暫時。
她顧不上渾身濕透和腳底的劇痛,立刻撲到草鋪邊。“瑩瑩,瑩瑩,阿娘回來了,藥買回來了。”她聲音顫抖,伸手去摸女兒的額頭,還是那麼燙。
瑩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渙散,看到母親,虛弱地喊了一聲:“阿娘……冷……”
林婉貞心如刀絞。“乖,馬上就不冷了,阿娘給你煎藥。”她掙紮著起身,這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虛弱,險些栽倒在地。她扶住旁邊歪斜的木凳,穩了穩心神。
不能倒,現在還不能倒。
她看向屋內。齊家送來的東西除了那盞油燈,還有一個半舊的小泥爐和一個小鐵鍋,以及一小袋米和幾塊乾糧,甚至還有一床稍厚實的棉被。福伯想得周到,但這些“奢侈”的東西,在此刻危機四伏的環境下,也成了招禍的根源。
她必須先煎藥。
棚屋一角有個小小的、用幾塊磚頭壘成的灶,上麵放著鐵鍋。她顫抖著手,將藥包打開,按照藥鋪夥計的囑咐,將藥材倒入鍋中,又拿起牆角一個破了一角的瓦罐,裡麵是她們平日裡接的雨水。將水倒入鍋中,蓋上那個不太合縫的木頭鍋蓋。
然後,她蹲下身,試圖點燃那小泥爐裡的炭塊。手指凍得僵硬,火柴劃了好幾根,才勉強點燃一小撮引火的乾草。煙霧嗆得她連連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她小心地護著那微弱的火苗,看著它一點點舔舐著黑黢黢的炭塊,心裡祈禱著快點燃,快一點。
火光映著她蒼白憔悴、沾滿泥水的臉,眼神裡是近乎偏執的堅持。
終於,炭塊泛起了紅光。她將泥爐小心地挪到灶下,添上幾塊稍大的炭。做這一切的時候,她赤著的腳踩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傷口被泥水浸泡,傳來一陣陣灼痛和麻木交替的感覺。她低頭看了一眼,腳底板一片狼藉,泥汙混合著暗紅的血跡,腫了起來。
她撕下內衣相對乾淨的一角,就著瓦罐裡剩下的少許雨水,胡亂擦了擦腳,將傷口粗略地包裹了一下。動作麻利,沒有一絲猶豫。曾經的莫家主母,連指甲都由丫鬟精心修剪,如今卻要在這漏雨的破棚子裡,自己處理血肉模糊的傷腳。
尊嚴?在生存和女兒的生命麵前,一文不值。
藥鍋開始發出輕微的滋滋聲,水汽頂動著鍋蓋,一股濃鬱苦澀的藥味逐漸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裡。這味道並不好聞,卻讓林婉貞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這是希望的味道。
她守在爐邊,不時添減炭火,控製著火候。目光卻不時警惕地掃向門口和那個小窗。老婆子的話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裡。那些窺伺的人,會不會去而複返?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棚屋外,雨勢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淅淅瀝瀝,敲打不停。偶爾有夜歸的貧民沉重的腳步聲踏過門外的泥地,都會讓林婉貞瞬間繃緊身體,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遠去。
瑩瑩的**聲漸漸低了下去,似乎又昏睡過去,但呼吸依舊急促灼熱。
藥終於煎好了。林婉貞用破布墊著,將滾燙的藥汁倒入一個粗陶碗裡。黑色的藥液,散發著令人皺眉的苦氣。
她端著碗,坐到草鋪邊,輕輕扶起瑩瑩。“瑩瑩,乖,張嘴,把藥喝了病就好了。”
瑩瑩被喚醒,聞到藥味,本能地抗拒,扭著頭,嘴唇緊閉。
“聽話,瑩瑩,喝了藥就不難受了。”林婉貞耐心地哄著,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她試了試藥的溫度,還有些燙,便小心地吹著氣。
也許是母親的安撫起了作用,也許是實在病得沒有力氣掙紮,瑩瑩終於微微張開了嘴。林婉貞一小勺一小勺地將藥喂進去。瑩瑩被苦得直皺眉頭,幾次想吐出來,都被林婉貞輕輕按住。
喂完藥,林婉貞已是滿頭虛汗。她讓瑩重新躺好,給她掖緊那床厚棉被。看著女兒因為藥力或許會漸漸安穩下來的睡顏,她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一瞬。
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沒。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濕冷的衣服貼著皮膚,冷得她牙齒打顫。腳上的傷口在短暫的麻木後,又開始尖銳地疼痛起來。
她望著角落裡那跳躍的、微弱的油燈火苗,眼神空洞。
今天發生的一切,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回轉:當鋪的羞辱、福伯雪中送炭的恩情、雨中奔波的絕望、腳底撕心裂肺的疼痛、巷口那轉瞬即逝的幻影、老婆子的警告、煎藥時的警惕……
還有,那沉甸甸的、如今卻可能引來災禍的銀錢。
齊家的幫助是恩,也是債,更是懸在頭頂的利劍。趙坤既然能誣陷莫隆通敵,能逼得她們母女流落至此,又豈會放過任何與莫家相關的線索?福伯的到來,恐怕早已落入某些人的眼中。
這貧民窟,並非避風港,而是另一個危機四伏的戰場。
她低頭,看著自己包裹著破布、依舊滲出血跡的赤足,看著身上肮臟濕透的衣衫,再看向草鋪上病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