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貝站在繡坊後院,望著滬上灰蒙蒙的天空,手中緊握著那半塊溫潤玉佩。養父病重的陰影如烏雲壓頂,而今日在碼頭親眼目睹齊家商船卸貨的盛況,更讓她意識到與那個“妹妹”瑩瑩之間的雲泥之彆。“爹,娘,阿貝定要在這滬上掙出一片天來。”她低聲自語,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繁複的紋路,卻不知這紋路背後,正悄然牽動著另一段命運。
一、晨光破曉繡坊暗流湧
天光微亮,貝貝已洗漱完畢,對著水盆裡模糊的倒影仔細綰好發髻。鏡中的少女眉眼英氣,皮膚是因常年水鄉生活而泛著健康蜜色的光澤,與滬上閨秀的蒼白纖細截然不同。她換上那件洗得發白卻整潔的藍布旗袍,這是養母用舊衣改的,袖口還繡著一朵小小的、幾近褪色的蓮——水鄉女子獨有的念想。
“阿貝,今日這批蘇繡圖樣,東家催得緊,你手腳麻利,多分擔些。”繡坊管事張娘推門進來,將一疊畫稿放在貝貝案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帶著些許審視。坊間已有風言,說這新來的丫頭天賦異稟,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透,不過月餘,一些複雜針法竟已趕超不少老繡娘。
貝貝應了聲,垂眸坐下。繡架上是未完成的《百鳥朝鳳》,鳳凰羽翼部分需要極其細膩的鋪針和戧針,色彩過渡要如煙霞流轉,不少繡娘在此卡殼。貝貝指尖撚起一根極細的真絲彩線,穿針引線,動作不快,卻異常沉穩精準。她想起養母在油燈下教她:“繡活如做人,心亂,針腳就亂。”那時,水鄉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養母溫柔而疲憊的側臉上。
“喲,咱們的‘天才’這麼早就用功了?”一個略帶尖刻的聲音響起。是繡坊裡資曆最老的李秀蘭,她扭著腰肢走過來,斜眼打量貝貝的繡架,“這鳳凰眼睛,可不是你這麼繡的。毛頭丫頭,懂什麼神韻?”
貝貝指尖一頓,沒有抬頭,隻平靜道:“請李師傅指點。”
李秀蘭哼了一聲,伸出塗著蔻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繡麵上:“眼神!要活!要透出那股子尊貴勁兒!你當是繡你家池塘裡的魚眼睛呢?”她聲音不小,引得周圍幾個繡娘竊竊私語。
貝貝深吸一口氣。她知道李秀蘭的刁難源於嫉妒,張娘私下透露,原本這幅核心作品是該由李秀蘭主理的。她不想惹事,但更不願自己的心血被隨意貶低。正欲開口,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插了進來:
“鳳凰的眼神,確需尊貴,但更需慈悲。俯瞰眾生,而非淩駕眾生。貝貝這幾針,雖未成型,氣度已顯。”
眾人回頭,隻見一位身著素雅灰綢長衫、鬢角微霜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正是繡坊東家,顧雲笙。
顧雲笙踱步過來,仔細端詳貝貝的繡架,眼中掠過一絲驚豔。他經營繡坊二十載,見過無數能工巧匠,卻少有這般年紀就能把握住“氣韻”的苗子。“繼續。”他對貝貝點點頭,轉而看向李秀蘭,語氣淡了幾分,“秀蘭,你那幅《牡丹圖》的配色,客戶不太滿意,去改改吧。”
李秀蘭臉色一陣青白,悻悻退下。顧雲笙又對貝貝低聲道:“午後來我書房一趟。”說罷便轉身離開。
貝貝心中微緊,不知是福是禍。她定定神,重新專注於指尖的絲線,那鳳凰的輪廓在晨曦中愈發清晰。
二、書房密談身世露端倪
午後,貝貝輕輕敲響顧雲笙書房的門。
“進來。”
書房內彌漫著墨香和舊書的氣息。顧雲笙坐在寬大的紅木書桌後,手中正把玩著一塊玉佩——並非貝貝那半塊,而是一塊完整的、雕著如意紋樣的羊脂白玉。
“坐。”顧雲笙示意貝貝在對麵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溫和卻銳利,“貝貝,你來繡坊時日不長,但進步神速。尤其是你對傳統針法的理解,還有那些……你自己琢磨出的新針法,頗有意思。”
貝貝心頭一凜,她為求效率,偶爾會用水鄉學來的、或是自己融合創新的針法,本以為足夠隱蔽。“東家,我……”
“不必緊張。”顧雲笙擺擺手,“創新是好事。我顧家繡坊能在滬上立足,靠的不是固步自封。我叫你來,是有件事想問你。”他放下手中玉佩,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微微泛黃的舊照片,推到貝貝麵前。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婦,男子西裝革履,氣宇軒昂,女子穿著精致的旗袍,溫婉秀麗,懷中各抱著一個繈褓。背景是典型的滬上洋樓花園。
“這是……”貝貝不解。
“這是十六年前,滬上名流莫隆先生與其夫人林婉茹,以及他們剛滿月的雙胞胎千金的合影。”顧雲笙緩緩道,目光緊鎖貝貝的神情。
莫隆?貝貝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聽過。她仔細看那照片上的女子,眉眼間……似乎有那麼一絲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她壓下心中異樣,搖搖頭:“東家,我不認識。”
顧雲笙沉吟片刻,又取出一張殘破的報紙剪報,日期是十六年前,標題觸目驚心——《通敵叛國?滬上聞人莫隆鋃鐺入獄!》。
“莫家當年突遭大難,家破人亡。莫隆入獄後不久便傳出病逝,夫人林氏帶著一個女兒不知所蹤。據說,當時丟失了一位千金……”顧雲笙的聲音低沉下來,“我年輕時,曾受過莫隆先生恩惠。這些年來,一直留意相關消息。”
貝貝的心跳驟然加速。丟失的千金……雙胞胎……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半塊玉佩硬硬的硌在胸口。養父撿到她時,除了玉佩,還有一塊繡著“莫”字的錦緞繈褓碎片,隻是年代久遠,那碎片早已遺失。
“東家為何告訴我這些?”貝貝聲音有些乾澀。
顧雲笙看著她,眼中情緒複雜:“你的眉眼,與當年的莫夫人有幾分神似。而且,你帶來的那些獨特針法,其中幾種,頗似莫夫人娘家——蘇州林氏的秘傳。林氏繡藝向來傳女不傳外,除非……”
除非是血脈至親,或是貼身侍女。
貝貝腦中嗡嗡作響。她是被乳娘遺棄的……乳娘……她猛地想起,養母曾含糊提過,撿到她時,那丟棄她的婦人衣著體麵,不像普通人,口中還喃喃著“夫人……對不起”……
難道……自己真的是那個丟失的莫家女兒?那個……和瑩瑩是雙生姐妹?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炸得她一時失語。她緊緊攥著拳,指甲陷進掌心。
“此事關係重大,牽扯舊案,背後恐有隱情。”顧雲笙語氣凝重,“你切勿聲張,這半塊玉佩,”他目光似無意地掃過貝貝胸口,“更要謹慎收藏,非到萬不得已,不可示人。”
貝貝渾渾噩噩地走出書房,陽光刺得她眼睛發疼。身世的迷霧似乎透進了一絲光,卻照見了更深的黑暗。通敵叛國……那她的父親,真的是罪人嗎?
三、市集風波再遇齊嘯雲
接下來的幾天,貝貝心神不寧。繡活時幾次走神,差點紮到手。李秀蘭見狀,更是冷嘲熱諷不斷。
這日,張娘讓貝貝去城隍廟附近的市集采購一批新到的絲線。貝貝想著散散心,便應承下來。
城隍廟一帶人流如織,叫賣聲不絕於耳。貝貝仔細挑選著絲線,對比色彩和韌性。她在一家老字號線鋪前駐足,正低頭查看一束罕見的“霞光紫”絲線,忽聽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和女子的驚呼。
“抓小偷!我的錢包!”
貝貝回頭,隻見一個矮瘦男子攥著一個錦繡錢包,撞開人群狂奔,方向正朝她這邊。被搶的是一位穿著時髦洋裝、戴著珍珠項鏈的小姐,此刻花容失色,急得直跺腳。
幾乎是本能反應,貝貝下意識伸腳一絆。
“哎喲!”那小偷猝不及防,摔了個狗吃屎,錢包脫手飛出。
不等小偷爬起,貝貝已一個箭步上前,利落地撿起錢包。她常年隨養父練拳腳,身手比尋常女子敏捷得多。
“謝……謝謝你!”那時髦小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接過錢包,連聲道謝。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明媚嬌豔的臉龐,正是瑩瑩。她今日是瞞著母親,偷偷出來為齊嘯雲挑選生日禮物的。
“舉手之勞。”貝貝淡淡應道,將錢包遞還。兩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怔。
莫名的熟悉感縈繞心頭。貝貝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至少有五六分相似、卻更為精致白皙的臉,心中巨震。這就是……那個在齊家庇護下長大的“妹妹”莫瑩瑩?
瑩瑩也愣愣地看著貝貝。這姑娘……怎地眉眼間與自己這般相像?隻是氣質迥異,對方眉宇間帶著一股她從未見過的野性與倔強。而且,這姑娘的穿著……分明是個普通女工。
“你……”瑩瑩剛要開口。
“臭娘們!敢壞老子好事!”那小偷已爬起身,麵露凶光,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朝貝貝撲來!
周圍人群驚呼四散。
貝貝瞳孔一縮,將瑩瑩往身後一推,側身避過刀鋒,同時手腕一翻,扣住對方持刀的手腕,腳下使力一彆——正是養父教的擒拿招式。
那小偷吃痛,匕首“哐當”落地。但他顯然是個慣犯,另一隻手屈肘狠狠撞向貝貝麵門!
貝貝畢竟力氣不及,眼看要吃虧——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