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衣衫襤褸,滿頭白發,被推得一個踉蹌,懷裡的包袱散開,一塊巴掌大小、灰撲撲的玉石掉在地上。那玉石質地似乎很一般,形狀也不規則,上麵隱約有些刻痕,但蒙著灰塵,毫不起眼。
“掌櫃的,行行好,家裡等著米下鍋……這真是祖上傳下來的,您再看看,再看看……”老人苦苦哀求,彎腰想去撿那玉石。
“看什麼看!趕緊滾!”掌櫃的不耐煩地揮手。
周圍有人圍觀,卻無人上前。世道艱難,誰也不想多管閒事。
阿貝看著那老人絕望的眼神,心中不忍。她擠過去,幫老人撿起了那塊玉石。入手微沉,觸感冰涼,上麵的刻痕似乎有些特彆,但她來不及細看。
“老爺爺,您沒事吧?”她將玉石遞還給老人。
老人接過玉石,渾濁的老眼裡滿是感激:“謝謝小姑娘,謝謝……”
那掌櫃的見是個半大的丫頭,嗤笑一聲:“小丫頭片子,懂什麼?一邊去!”
阿貝抬起頭,清澈的目光直視著掌櫃,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奇異的鎮定:“掌櫃的,開門做生意,講究個和氣生財。老爺爺年紀大了,您不收便不收,何必動手推人呢?”
掌櫃的被她說得一噎,周圍也有人低聲議論起來。他臉上掛不住,哼了一聲,轉身進了當鋪,“嘭”地關上了門。
阿貝扶著老人走到街邊人少處:“老爺爺,您家在哪裡?我送您回去?”
老人搖搖頭,看著手裡的玉石,長長歎了口氣:“家?哪還有家啊……兒子被抓了壯丁,媳婦跟人跑了,就剩我這個老不死的……本想當了這祖傳的東西換點藥錢,沒想到……”他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阿貝看著老人枯瘦的手和那塊灰撲撲的玉石,心中酸楚。她摸了摸口袋裡那兩個還帶著體溫的銅板,猶豫了一下,還是全部掏了出來,塞到老人手裡:“老爺爺,我隻有這些,您拿去買個餅吃吧。”
老人愣住了,看著手裡那兩枚微不足道的銅板,又看看阿貝身上打補丁的衣裳,眼圈頓時紅了:“使不得,小姑娘,使不得……你也不容易……”
“您拿著吧。”阿貝堅持道,又看了看那塊玉石,“這東西,既然是祖傳的,說不定真是個寶貝,您好好收著,也許以後能遇到識貨的人。”
她說完,不等老人再推辭,便轉身快步離開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把賣魚的錢也拿出來。那些錢,是家裡等著買米買鹽的。
老人望著阿貝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手裡的銅板和玉石,喃喃道:“好心腸的姑娘啊……菩薩保佑你……”
阿貝找到莫老憨,隻說書鋪人多,沒進去。父女倆買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便踏上了回家的路。阿貝心裡還想著那個老人和那塊奇怪的玉石,隱隱覺得,那玉石上的刻痕,似乎在哪裡見過一種非常模糊、遙遠的印象,仿佛童年某個破碎的夢境。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那裡,貼身掛著她從不離身的半塊玉佩。玉佩溫潤,帶著她的體溫。這是她身世的唯一線索,也是莫家留在她生命裡的,最初的印記。
滬上,齊公館。
傍晚,齊嘯雲處理完手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福伯走進來,低聲道:“少爺,趙家派人送來了請柬,趙會長五十壽宴,請您務必賞光。”
齊嘯雲接過那張燙金的精致請柬,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趙坤,這個當年陷害莫家的元凶之一,如今已是滬上商會舉足輕重的人物,風光無限。
“知道了。”他將請柬隨手丟在桌上,“備一份厚禮。”
“是。”福伯應道,遲疑片刻,又道,“少爺,還有一事……我們的人在南邊查到一點消息,說十幾年前,江南一帶確實有過一個帶著嬰兒的婦人出現,形跡可疑,但具體落腳處,還在查證。”
齊嘯雲精神微振:“盯緊這條線。江南……範圍還是太大,想辦法縮小。”
“老奴明白。”
福伯退下後,齊嘯雲走到窗邊,望著華燈初上的滬上夜景。霓虹閃爍,車水馬龍,這座繁華的都市背後,隱藏著太多的陰謀與算計,也掩蓋了太多不為人知的悲歡離合。
他想起了小時候,莫家花園裡,那個和他擁有半塊一模一樣玉佩、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的貝貝妹妹;想起了家破人亡後,躲在貧民窟裡,眼神驚恐卻依舊緊緊拉著母親衣角的瑩瑩妹妹。
一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個近在咫尺,卻因門第之見和母親的驕傲,無法光明正大地照拂。
他握緊了拳頭。力量,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隻有足夠強大,才能揭開當年的真相,才能找回失散的親人,才能……不再讓他在意的人,受到任何傷害。
滬上的暗流在夜色下湧動,而江南水鄉的那一點微光,似乎也正被命運的絲線,悄然牽引向這座巨大的漩渦。
阿貝回到漁村,幫著莫嬸兒做好了晚飯,又將院子裡晾曬的魚乾收好。夜深人靜時,她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聽著窗外細微的風聲和水聲,再次從懷裡掏出那半塊玉佩,就著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細細摩挲。
玉佩上的紋路,似乎與今天在鎮上看到的那塊怪石上的刻痕,有某種隱約的相似?是錯覺嗎?
她不知道,這無心的一瞥,這源於善良的一個舉動,或許早已在冥冥之中,為她那迷霧重重的身世,揭開了一線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縫隙。
南北兩地,兩個命運迥異的少女,以及那個在漩渦中心奮力掙紮的少年,他們的人生軌跡,正沿著各自的軌跡前行,而交彙的那一天,似乎已不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