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的冬夜,寒意並不比滬上遜色,隻是少了那份都市的陰鬱,多了幾分濕漉漉的清澈。月光灑在蜿蜒的河道上,碎成萬千銀鱗,隨著水波輕輕晃動。一條破舊的烏篷船靜靜泊在岸邊枯黃的蘆葦叢旁,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在寒風中頑強地散發著微弱的光和熱,這便是莫老憨夫婦和收養的女兒阿貝在水上的家。
船艙內空間狹小,卻收拾得乾乾淨淨。莫老憨坐在船尾,就著燈光,笨拙而認真地修補著漁網,粗糙的手指被冰冷的網線和寒風凍得通紅開裂。他的妻子莫嬸則坐在靠近船頭的位置,借著同樣的燈光,縫補著一件小棉襖,那是給阿貝的。
阿貝,也就是被遺棄的莫家雙胞胎之一的貝貝,此刻正裹著一件雖然舊卻漿洗得乾淨暖和的小棉襖,趴在莫嬸腿邊的一塊舊毯子上,手裡拿著一根蘆葦杆,在船艙的木板上無意識地劃拉著。她已經五歲多了,比起在貧民窟挨餓受凍的姐姐瑩瑩,她雖然同樣清瘦,但臉色要紅潤許多,眼神裡有著屬於水鄉孩子的靈動和一絲被嗬護得很好的懵懂。
“阿貝,冷不冷?靠娘近些。”莫嬸停下針線,伸手將阿貝往自己身邊攏了攏,用身體為她擋住從艙門縫隙裡鑽進來的寒風。她的聲音溫柔,帶著水鄉女子特有的軟糯。
阿貝順從地靠過去,小腦袋枕在莫嬸的腿上,仰起臉,眨巴著大眼睛:“娘,爹爹今天打到好多魚嗎?”
莫老憨聞言,抬起頭,黝黑樸實的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眼角的皺紋像菊花瓣一樣綻開:“嗯!今天運氣好,網著幾條大鱸魚,明天一早爹拿到鎮上去賣,給阿貝扯塊新花布做衣裳!”
“真的嗎?”阿貝的眼睛瞬間亮了,開心地拍著小手,“要紅色的!像晚霞一樣紅的!”
“好,好,就買紅色的。”莫嬸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打漁為生,靠天吃飯,收入極其微薄,維持溫飽已是不易,一塊新布對他們而言也是不小的開銷。但看著女兒期盼的眼神,她和老憨都願意咬牙滿足。
阿貝心滿意足,又低下頭,用蘆葦杆繼續劃拉。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從貼身的小衣裡掏出一個用紅繩係著的東西,那是一塊質地極佳、雕刻著精細雲紋的半塊玉佩,在昏黃的燈光下,流淌著溫潤內斂的光澤。這是她被遺棄時就在繈褓中的,莫老憨夫婦知道這定然是阿貝身世不凡的憑證,一直小心讓她貼身戴著,也從未對外人提起。
“娘,這上麵的花花,真好看。”阿貝用小手指摩挲著玉佩上的紋路,小聲說道。她並不知道這玉佩代表著什麼,隻是本能地覺得親切和喜歡。
莫嬸看著那半塊玉佩,心中總是五味雜陳。她憐愛阿貝,視如己出,但也清楚,這玉佩背後可能牽扯著阿貝真正的親人,或許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她既怕有一天這玉佩會引來麻煩,更怕有一天會有人來將阿貝從他們身邊帶走。
“嗯,好看。”莫嬸壓下心中的酸澀,柔聲道,“阿貝要好好收著,千萬彆弄丟了,也彆給外人看,知道嗎?”
“知道啦!”阿貝乖巧地點頭,小心翼翼地將玉佩重新塞回衣襟裡,貼肉戴著。
夜深了,河風更緊。莫老憨補好漁網,搓了搓凍僵的手,也挪進艙內。小小的船艙,因為一家三口擠在一起,倒也生出幾分抵禦寒冷的暖意。油燈被撚得更暗了些,隻留下一豆燈火。
阿貝在莫嬸輕柔哼唱的、不成調的水鄉小曲中,漸漸沉入夢鄉。睡夢中,她似乎又回到了一個很溫暖、很華麗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人笑著圍著她,還有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婦人,溫柔地喚著“貝貝”……但那個地方總是像水中的倒影,一碰就碎了,醒來隻剩下烏篷船的搖晃和爹娘粗糙卻溫暖的懷抱。
莫老憨看著熟睡的女兒,壓低聲音對妻子道:“鎮上張老爺家要辦壽宴,需要鮮魚,我明天早點去,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快過年了,給阿貝和你都添件新衣裳。”
莫嬸歎了口氣:“彆光顧著我們,你也該添件厚實點的棉衣了,你那件都穿了多少年了,棉花都硬了。”
“我沒事,扛凍。”莫老憨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隻要你和阿貝好好的,我就暖和。”
夫妻倆相視一笑,苦澀中彌漫著相濡以沫的溫情。在這寒冷的冬夜,這條小小的烏篷船,便是他們全部的世界,雖然貧寒,卻充滿了樸實無華的愛與守護。他們不知道阿貝的來曆究竟會帶來什麼,隻知道,此刻她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要用儘全力,護她在這水鄉一隅,平安長大。
船外的漁火,在廣闊的黑暗與寒冷中,微弱卻堅定地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