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風,停了。
方才還被吹得簌簌作響的枯枝,此刻靜止不動,仿佛連空氣都被前方那詭異的一幕凍結。
十一人的呼吸,在這一瞬間變得輕不可聞。
鐵牛那張凶悍的刀疤臉,第一次露出了困惑以外的神情,那是混雜著警惕與煞氣的凝重。他無聲地將身形壓得更低,肌肉賁張,像一頭準備撲殺的野牛。
瘦猴則縮在一棵枯樹後,隻露出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像極了一隻嗅到危險的猿猴。他的手指,已經搭在了手弩的機括上。
這支隊伍裡,沒人是傻子。
錦衣衛。
這三個字,在大明朝,本身就代表著麻煩。而出現在這荒郊野嶺的錦衣衛,則代表著天大的麻煩。
“大人,不對勁。”小六子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從牙縫裡擠出來,“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是押送要犯,就是護送要人。但不管是哪種,都不該是這個陣仗。”
林淵的目光,像鷹隼一樣鎖著那支隊伍。
他的視線沒有停留在為首那名錦衣衛百戶身上,而是落在了隊伍末尾的一名騎士身上。那騎士看似與其他護衛無異,但他的坐姿、他控馬的方式,以及他不經意間掃視四周的眼神,都透著一股遠超普通護衛的精悍。
更重要的是,他的手,始終虛按在馬鞍一側懸掛的一把長條形布包上。那形狀,絕不是刀劍。
是火銃。而且是經過改裝的、非製式的火銃。
林淵的瞳孔微微收縮。
“為首的那個,是北鎮撫司的人。”他開口,聲音同樣低沉,“看他腰牌的樣式,職級不低。但他身後的護衛,不是錦衣衛,倒像是某個王府的親兵。”
小六子心中一凜。王府親兵護著,錦衣衛押著,馬車裡坐著一個神情憔悴的貴婦。這幾種毫不相乾的元素組合在一起,透出的信息量,令人心驚。
“大人,要不要……”鐵牛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管他什麼衛,先放倒了再說。咱們人多,又是偷襲。”
“閉嘴。”林淵頭也不回地斥了一句。
鐵牛脖子一縮,不敢再言語。他知道,大人說一個字的時候,就是真的動了心思,說兩個字的時候,反而是讓你老實待著。
風又起了,吹開車簾的一角,時間更長了一些。
車裡的女人似乎感覺到了寒意,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貂裘。那張臉,雖有風塵之色,卻掩不住天生的麗質與貴氣。她的眼神空洞,望著窗外灰敗的曠野,像一朵即將枯萎的牡丹。
“是福王府的徽記。”小六子眼尖,看到了馬車車軸上一個不起眼的紋章,“車裡那個……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去年被送進京城的,福王的一個側妃。聽說,是犯了事,被送來京城交由宗人府處置的。”
福王。
聽到這個名字,林淵的眼神冷了幾分。大明朝最肥的藩王,也是曆史上死得最慘的藩王之一。
一個被廢黜的側妃,由錦衣衛百戶親自押送,王府精銳護衛,還帶著火銃……這條路,不是回洛陽,而是往北。
去哪裡?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林淵腦中一閃而過。
“我們走。”林淵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做出了決斷。
“大人,不管了?”鐵牛有些不甘心。
“有些渾水,我們現在沒時間蹚。”林淵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繞過去,全速前進。天黑之前,必須看到山海關的影子。”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輛緩緩遠去的馬車,將那個女人的臉和那名帶著火銃的騎士,牢牢記在心裡。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支詭異的隊伍,絕不是偶然出現在這裡的。京城那潭死水之下,有他不知道的暗流,正在湧向北方。
而那股暗流的目的地,很可能和他一樣。
眾人不再言語,立刻調轉馬頭,鑽進另一側更加崎嶇的山林。馬蹄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的聲響被林濤掩蓋。
接下來的路程,氣氛變得比之前更加壓抑。
那支神秘隊伍的出現,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每個人的心頭。他們不再有任何交談,隻是埋頭趕路,將馬匹的潛力催發到了極致。
越往北,天越冷,地越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