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世琛突如其來的“稽查”提議，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直刺蘇喆布局中最脆弱的一環。蘇慕賢的擔憂不無道理，一旦聯合稽查組真的成立並深入核查那些與雷豹有過往來的官倉、銀庫，蘇喆通過隱秘渠道進行資金周轉和物資囤積的事情極有可能暴露。屆時，不僅蘇喆自身難保，整個在江南的經營網絡都可能被連根拔起。
危急關頭，蘇喆的頭腦卻異常清醒。他深知，此刻退縮或強行壓製都無異於自認其罪，隻會讓對手更加猖獗。他必須采取更主動、更強硬的姿態，將水攪渾，將危機轉化為契機！
“他想查，可以。”蘇喆眼中寒光閃爍，“但不能隻查他指定的地方，要查，就查個徹底！把整個江南漕運，從上到下，裡裡外外，都翻過來查一遍！”
他立刻做出了幾項應對：
首先，他親自前往巡撫衙門，拜會錢文淵。麵對錢文淵的憂心忡忡，蘇喆表現得“義憤填膺”：“潘總督心係漕運，欲澄清吏治，其心可嘉！然，雷豹餘毒未清，豈止於區區幾處倉廩？本王以為，既然要查，就當秉公徹底！請錢撫台主持，將此次稽查範圍，擴大至漕運總督衙門近三年的所有重要賬目、各關鍵河段的工程款項、乃至與漕運有密切往來的所有官倉、皇莊、織造衙門！務必水落石出，給朝廷，也給江南百姓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他這是典型的“以攻代守”。潘世琛想將稽查範圍限定在可能牽連蘇喆的幾個點上，蘇喆就反其道而行，要求進行一場席卷整個江南漕運係統的大審計！你潘世琛不是自詡清廉、要“澄清吏治”嗎？那就先從你自己的總督衙門查起！看你敢不敢接招！
錢文淵被蘇喆這“宏大”的提議驚得目瞪口呆。這哪裡是稽查，這簡直是要掀翻整個江南漕運的桌子！但看著蘇喆那“正氣凜然”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眼神，再聯想到這位王爺如今在江南的威勢和可能握有的底牌，錢文淵權衡利弊，最終一咬牙，答應了！畢竟，若能借此機會真正厘清漕運積弊，對他這位巡撫而言，也是大功一件，更何況還能賣安郡王一個人情。
其次，蘇喆密令蘇慕賢和沈墨，動用一切力量，在稽查正式開始前，進行“極限止損”。能轉移的資金立刻通過絕對安全的海外商路或地下錢莊轉走；難以轉移的物資，則迅速“洗白”，或偽裝成正常商貨出售，或分散囤積到更隱秘、與官方絕無瓜葛的私人倉庫；所有相關賬目、文書，該銷毀的立刻銷毀，該偽造的精心偽造。時間緊迫，任務艱巨，但這是保住核心秘密的唯一途徑。
與此同時，蘇喆並未放鬆對趙德明的支持。他公開召見了趙德明，當著不少官員的麵，對他近期推行新規的“辛勞”表示“慰勉”，並明確表示：“革新之舉，難免觸動積弊，引來非議。然，隻要一心為公，行事磊落，本王便是你的後盾！些許流言蜚語，何足道哉？”這番表態，極大地穩定了趙德明和改革派的人心，也讓那些鬨事的士紳氣焰為之一窒。
蘇喆這一連串組合拳打出，效果立竿見影。
壓力瞬間回到了潘世琛身上。他原本隻想定點清除蘇喆的隱秘勢力，沒想到蘇喆反手就拋出一個全麵稽查的“核選項”！漕運總督衙門近三年的賬目能經得起細查嗎？潘世琛自己心裡都沒底！他這些年雖然不算巨貪，但各種“常例”、“冰敬”、“炭敬”以及為維持關係網的花銷，賬麵上怎麼可能乾乾淨淨？更彆提下麵那些屬官、胥吏了！一旦全麵稽查，第一個被架在火上烤的，恐怕就是他潘世琛自己！
他頓時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若堅持要求稽查，範圍勢必擴大，引火燒身；若此時退縮，則顯得他之前“澄清吏治”的提議是彆有用心，做賊心虛！他這才深切體會到，這位安郡王的反擊是何等的犀利和不顧後果！
就在潘世琛焦頭爛額、試圖尋找轉圜餘地之時，蘇喆的第三波攻勢接踵而至。
他讓劉明遠將那些鬨事士紳聯名遞交的“萬民書”以及趙德明的自辯狀，連同初步查到的、關於其中幾位帶頭士紳自身侵占民田、偷漏稅賦的證據，一並整理成卷宗，以六百裡加急直送京城，呈報皇後及內閣！他在奏疏中，痛心疾首地陳述江南改革之艱難，既有雷豹餘孽暗中作祟，又有地方豪強仗勢阻撓，更有甚者，竟敢汙蔑朝廷命官，對抗國策，其心可誅！他請求朝廷派員南下，徹查“萬民書”真偽，並嚴懲誣告及不法士紳！
這一招，是將江南的地方矛盾直接上繳到了朝廷層麵！既然你們想借京城的力量壓我，那我就先把官司打到京城去！看誰更占理，看皇後是相信她派出的欽差和實乾官員，還是相信那些地方豪強！
蘇喆的連環出擊，徹底打亂了對手的陣腳。潘世琛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得不“病”了，以“感染風寒，需靜養數日”為由，暫時回避了關於聯合稽查的後續討論，那擴大稽查範圍的提議，自然也暫時被擱置。而京中那些原本蠢蠢欲動，準備借此機會彈劾蘇喆的勢力，在接到江南加急送來的卷宗後，也不得不暫時偃旗息鼓，重新評估形勢。
經此一役，蘇喆雖然險象環生，甚至不得不暫時收縮了一些秘密戰線，但他成功保住了明麵上的改革成果和趙德明這員乾將，更向所有對手展示了他強硬的手腕和敢於“掀桌子”的決心。潘世琛偷雞不成蝕把米，威望再次遭受重創，短時間內恐難再興風作浪。
然而，蘇喆心中並無多少喜悅。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擊退，而非永久的勝利。潘世琛和他背後的勢力絕不會甘心，京中的兄弟也在虎視眈眈。而他自己，經過這番折騰，秘密網絡的損失需要時間彌補，資金鏈也承受了巨大壓力。
“小祿子，”夜色中，蘇喆對身邊最信任的內侍吩咐道，“告訴顧先生，讓他加緊整理我們手中所有關於潘世琛，以及……那兩位皇兄的‘材料’。下一次，若他們再敢伸手，本王就不會隻是防守了。”
他的目光越過驛館的圍牆，投向黑暗深處，冰冷而堅定。
以攻代守，方能險中求存。而下一步，他需要考慮的，或許不再是簡單的防守，而是如何主動出擊，徹底消除那些潛在的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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