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是帶著一股洗不掉的纏綿與哀愁。石板路被雨水浸潤得油光發亮,倒映著兩側白牆黛瓦的輪廓。陸清弦與沈清如一襲素衣,牽著馬,緩緩行於烏篷船穿梭的河道旁。他們收斂了所有鋒芒,看起來就像一對初入江湖的尋常俠侶。
他們的目的地,是這座江南第一大城——姑蘇城裡的“聽雨樓”。
聽雨樓並非酒樓,也非客棧,而是一個江湖人自發形成的情報集散地。它沒有顯眼的招牌,隻在一條僻靜巷弄的深處,掛著一盞常年不息的、繪有雨滴紋樣的風燈。任何江湖客,隻要在此點上一壺“雨前龍井”,便能與來自天南海北的各路消息靈通人士交換情報。
這正是陸清弦此行的目的。
兩人踏入聽雨樓時,樓內已是座無虛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卻奇異地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一個身著青衫、麵容清臒的老者,正在一旁煮茶,他便是這聽雨樓的樓主,“百曉生”莫清風。
陸清弦與沈清如依循規矩,點了一壺上好的龍井,尋了個角落坐下。
“兩位遠道而來,所為何事?”莫清風的聲音溫和而蒼老,仿佛能看透人心。
陸清弦放下茶杯,不卑不亢地說道:“晚輩陸清弦,師門曾受奸人所害,今奉皇命,前來江南,追查當年一樁舊案的餘孽。久聞聽雨樓消息靈通,特來拜訪,希望能借貴地寶地,搜集一些線索。”
他說的半真半假,隻提“師門舊案”,卻不言明是調查劉瑾。
莫清風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旁氣度不凡的沈清如,淡淡道:“陸少俠,江湖事,江湖了。不過,有些渾水,不是那麼好蹚的。尤其是,當水底下藏著鱷魚的時候。”
陸清弦心中一動,知道對方看出了自己的不凡,也在點醒他前路艱險。
“多謝前輩指點。”陸清弦拱手道,“晚輩自會小心。隻求前輩能告知,當年我師父林昭離開江湖後,可有留下什麼仇家,或是……與他相關的線索?”
莫清風沉默了片刻,將一杯新沏的茶推到他麵前:“林昭林大俠,當年是何等人物?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他若說沒有仇家,那是假的。但要說與他相關的……”他壓低了聲音,“三個月前,京城傳來消息,說林大俠之所以能從平西王府全身而退,是因為他盜走了司禮監劉瑾的一件武林秘寶。此事,在江南的武林同道間,傳得沸沸揚揚。”
陸清弦心中一沉。
果不其然,戴公公的謠言,已經像瘟疫一樣傳到了江南。
“此事……當真?”沈清如忍不住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怒氣。
莫清風搖了搖頭:“江湖傳言,十有八九是空穴來風。但架不住有人添油加醋。如今,在許多人眼裡,令師林大俠,已非當年的大俠,而是變成了一個勾結閹黨、盜取秘寶的偽君子。而你,陸少俠,自然也就成了那偽君子的徒弟。”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從陸清弦頭頂澆下。
他一直以為,最大的敵人是戴公公的陰謀,是那些隱藏的黑手。卻沒想到,最直接、最狠毒的一擊,是摧毀師父林昭一生的清譽,讓他背負萬世罵名!這樣一來,他陸清弦的一切行動,都會被看作是“賊喊捉賊”,是為師門洗刷罪名的徒勞掙紮。
“前輩,此事……可有證據?”陸清弦的聲音有些沙啞。
“證據?”莫清風苦笑一聲,“江湖上的謠言,要什麼證據?隻要有鼻子有眼,有人信,那就夠了。你看樓下。”他指了指窗外。
陸清弦探頭望去,隻見聽雨樓外的一條長街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群戴著鬥笠的漢子。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卷黃紙,正在沿街分發。
一個漢子高聲念道:“林昭,盜寶求榮,欺世盜名!其徒陸清弦,妖女沈氏,狼狽為奸,意圖為師翻案,蠱惑人心!凡知情者,可向官府檢舉,必有重賞……”
流言,已經變成了明目張膽的汙蔑和懸賞。
陸清弦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殺意從心底升起。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的處境。”莫清風歎了口氣,“陸少俠,聽我一句勸,此事牽連太大,涉及朝堂,江湖人還是不要輕易插手。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多謝前輩教誨。”陸清弦緩緩站起身,對著莫清風深深一揖,眼神卻無比堅定,“但師門之辱,弟子之恥,陸清弦便是拚卻性命,也要討回一個公道!這江湖,容不下我師徒二人,我便把這江湖,攪他個天翻地覆!”
說罷,他毅然轉身,拉著沈清如下樓。
樓下,分發汙蔑傳單的漢子看到他們,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將一張黃紙朝他們臉上丟來。
陸清弦看也不看,反手一揮,一股柔和卻沛然的內力將那張黃紙震得粉碎。
“滾。”他隻吐出一個字。
那群漢子見狀,立刻圍了上來,口中穢語不斷:“哪裡來的小崽子,敢管你爺爺我的事?”
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陸清弦與沈清如對視一眼,眼中再無彷徨與迷茫,隻剩下冰冷的戰意。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僅要麵對朝堂的暗流,更要麵對整個江湖的誤解與敵意。
這,才是戴公公為他們準備的,真正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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