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的目光最後投向一直沉默地侍立在璿璣儀陰影中的陳墨。“陳墨!”
“臣在。”陳墨上前一步,依舊是一身樸素的匠作監袍服,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眼神專注。
“朕記得,你前日呈閱的那份‘連弩’圖譜?”
“是,陛下。”陳墨從懷中取出一卷厚實的帛書,雙手奉上,“此乃臣參詳秦弩遺製,並改良前漢大黃參連弩所繪。以精鐵為機,韌木為臂,腳踏張弦,矢匣容十矢,可連珠疾發。雖不及強弩射遠,然百步之內,短兵相接,可壓製敵騎衝勢。”他的聲音平鋪直敘,卻清晰地描繪出一件殺戮利器的雛形。
“好!”劉宏眼中精光一閃,一把抓過那卷圖譜,看也不看,直接拋給皇甫嵩,“皇甫將軍!此物,連同匠作監所有能調動的巧匠,一並隨你北上!朕要你在漁陽城頭,給朕造出至少三百架!讓鮮卑人嘗嘗,我大漢工匠的怒火!”
皇甫嵩下意識地接住那沉甸甸的帛書,入手微涼。他低頭看著帛卷上精細繁複的線條與標注,又猛地抬頭看向禦階上那個身影依舊單薄,卻仿佛蘊含著無窮力量與決絕意誌的少年天子。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所有的疑慮、所有的擔憂瞬間被這股灼熱燒成了灰燼!他重重抱拳,甲葉鏗鏘,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末將——遵旨!不破鮮卑,誓不還朝!”
三
沉重的殿門在皇甫嵩大步流星的身影後轟然關閉,隔絕了殿內搖曳的燭火和外麵依舊未歇的淒風苦雨。然而,那漁陽塞破的烽煙,卻已隨著八百裡加急的蹄聲,穿透了千山萬水,在這深夜的洛陽宮闕,投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色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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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沒有立刻離開。他獨自一人,依舊站在那巨大的渾天璿璣儀旁。青銅星盤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轉動,北方玄武星域那片刺目的血光,似乎比剛才又濃鬱粘稠了幾分,如同凝固的傷口,猙獰地昭示著不祥。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星軌,那寒意仿佛能滲入骨髓。
“漁陽塞……內應……”他低聲咀嚼著帛書上那觸目驚心的字眼,眼底的冰寒之下,是翻湧的驚濤駭浪。地震、瘟疫、重建……他殫精竭慮,剛剛在破碎的河山上看到一絲複蘇的曙光,勉強壓下了朝堂的暗流與民間的惶恐。他以為贏得了喘息之機,可以著手更深遠的布局。可這來自北方的雷霆一擊,將他所有的籌劃都狠狠擊碎!
檀石槐!這個名字帶著塞外的風霜和血腥氣,狠狠地砸在他的心頭。這個統一了草原的梟雄,果然如史書所載,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撕咬中原的機會!他選擇在這個朝廷最虛弱、最無暇北顧的時刻動手,時機之毒辣,用心之險惡,令人心寒。
“陛下,”一個低沉恭敬的聲音在側後方響起。史阿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一根殿柱的陰影裡,身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影驛’幽州暗線急報。”他雙手奉上一枚細小的銅管,封口處烙印著一個不起眼的火焰紋記。
劉宏接過銅管,指尖用力,輕易地擰開了密封的蠟丸。裡麵是一小卷薄如蟬翼的素帛,上麵的字跡極小,卻清晰有力:
“漁陽塞副尉王橫,於城破前夜失蹤,疑與塞門被毀有涉。檀石槐中軍金狼大纛已現白狼水畔。另,太平道‘大賢良師’張角之徒馬元義,月前曾秘密出入右北平烏桓大人宴席。烽火傳訊似遭乾擾,漁陽塞破時,鄰近上穀、代郡烽燧皆無狼煙示警。疑有內應不止一處,且層級不低。鷹七絕筆。”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劉宏的眼底!
王橫!一個邊塞副尉的叛逃,竟能導致雄關失守?馬元義!張角的觸角,竟然已經伸到了北疆胡地,甚至可能與鮮卑有所勾連?烽燧無煙!這更是致命的失職!這意味著整個幽州邊防的預警體係,在關鍵時刻形同虛設!是內鬼隻手遮天,還是從根子上就已經腐爛?
“層級不低……不止一處……”劉宏緩緩合上素帛,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一股冰冷的怒意,混雜著前所未有的警醒,從心底最深處升騰而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原以為,自己借天災立威,誅殺李巡,震懾曹節,提拔盧植、皇甫嵩這些能臣乾將,甚至開始滲透掌控北軍,已經初步穩住了洛陽的局麵。他以為最大的敵人是盤踞朝堂的宦官、尾大不掉的外戚和蠢蠢欲動的地方豪強。可現在,這封密報如同當頭一棒,將他敲醒!
真正的毒蛇,早已潛伏在更陰暗、更致命的地方!在邊關的烽燧下,在戍卒的營房裡,甚至可能……就在這九重宮闕的陰影之中!他們勾結外敵,視國門如無物,視百姓如草芥!而自己,這個自以為掌控了一切的“先知”,竟對此近乎一無所知!
“影驛……”劉宏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目光卻銳利如刀,刺向陰影中的史阿,“給朕挖!幽州、並州、冀州!所有與邊務、驛傳、烽燧相關的官吏,尤其是近期有異動、有不明財源者,給朕一寸一寸地查!朕要看看,是誰的骨頭這麼軟,敢在國難之時,通敵賣國!”
“諾!”史阿深深垂首,身影仿佛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隻有那簡短的一個字,透著森然的殺機。
劉宏不再看他,重新將目光投向渾天璿璣儀。星圖流轉,那片代表北疆的血光越發刺眼,仿佛要吞噬整個星野。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點在那片血光的核心——代表漁陽的星位之上。
殿外,雨勢似乎更大了。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滴,瘋狂地抽打著緊閉的雕花長窗,發出劈啪的亂響,如同塞外胡騎催命的戰鼓。燭火在穿堂風中劇烈搖曳,將少年天子孤峭的身影長長地、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上,仿佛一頭壓抑著無邊怒火與殺意的幼龍。
他站在象征著天命流轉的璿璣儀前,目光穿透了星圖的幻象,穿透了厚重的宮牆,投向那風雨飄搖的北疆。檀石槐的金狼旗,此刻想必已插上了漁陽殘破的城頭?皇甫嵩的援軍,能否在孤城陷落之前趕到?
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爬上劉宏的脊背。那封密報裡最後四個字——“烽火無煙”——像是一道不詳的讖語,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
漁陽塞的烽燧沒有點燃,那……此刻,在更北的地方,在長城那千瘡百孔的軀體上,是否也正有無數的烽燧台,在暴雨和陰謀的雙重遮蔽下,沉默地注視著胡騎的鐵蹄踐踏而過,如同瞎了眼睛的巨人?
千裡之外的燕山隘口,冰冷的夜雨衝刷著古老隘牆上的血汙。幾支折斷的漢軍旗幟被隨意丟棄在泥濘中,被沉重的馬蹄反複踐踏。一隊隊剽悍的鮮卑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源源不斷地穿過被炸塌的關牆缺口,湧入幽州大地。火光在他們身後跳躍,映照著隘口上方一處殘破的烽燧台基。
台基最高處,一麵巨大的金色旗幟在淒風冷雨中獵獵狂舞。旗幟中央,赫然是一隻用猙獰黑線繡出的、仰天咆哮的狼頭!金線繡成的狼眼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殘忍而貪婪的光芒,仿佛正穿透無邊的雨幕,死死地盯住了南方那片富庶而混亂的土地。
狼旗之下,一個高大如熊羆的身影勒馬而立。他身披厚重的黑色狼裘,雨水順著他虯結的胡須滴落,臉上縱橫交錯的刀疤在火光下更顯凶厲。正是鮮卑之主,檀石槐!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腳下洶湧南下的鐵騎洪流,嘴角咧開一個充滿野性征服欲的獰笑。粗糲的手指抬起,遙遙指向南方沉沉的黑暗,一個混雜著鮮卑語與生硬漢語的嘶啞聲音,如同夜梟的啼鳴,壓過了風雨和馬蹄的喧囂:
“漢人的金子、糧食、女人……就在前麵!長生天的勇士們,隨我——踏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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