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深處,冰井台的寒意尚未從骨縫中消散,張讓卻覺得有一股更刺骨的冷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兩個沉默的羽林衛士身後,繡著繁複紋樣的宦官朝服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後背上。
方才在冰井台中,天子那雙似乎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還有那句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朕需要看到誠意”,如同鬼魅般在他耳邊回蕩。他原以為小皇帝不過是個稍有城府的少年,此刻才驚覺,那具年輕軀殼裡藏著的,恐怕是個深不可測的老魂靈。
穿過一道僻靜的宮廊,羽林衛士在一處不起眼的側殿前停下。其中一人有節奏地叩擊門環,三長兩短。厚重的殿門無聲開啟,裡麵燈火昏黃,映出劉宏負手而立的背影。
“陛下,張常侍到了。”衛士低聲稟報,隨即退至門外,將門輕輕合上。
張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奴婢叩見陛下!陛下吩咐的事,奴婢萬死不辭!”聲音因恐懼而微微發顫。
劉宏緩緩轉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張讓身上,像是在審視一件器物。“張常侍,朕不喜空口白話。”他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你養子張朔,現為掖庭丞,沒錯吧?”
張讓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惶:“陛下!朔兒他、他年少無知,若有衝撞...”
“衝撞倒沒有。”劉宏打斷他,踱步至一張案幾前,上麵攤著一卷竹簡,“朕聽聞他頗通文墨,性子也沉穩。這樣,明日便調他去‘西園署’當值,那裡清靜,正好磨礪心性。”
張讓的臉色霎時慘白如紙。西園署?那是什麼地方?他從未聽說過宮中有什麼西園署!這分明是要將朔兒控製起來作為人質!
“陛下!”他膝行幾步,聲音帶著哭腔,“朔兒是奴婢唯一的親人,他、他身子弱,恐難當重任啊陛下!”
劉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張常侍,你是聰明人。應當明白,唯有至親之人的安危係於一處,你我之間,方能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他刻意加重了“信任”二字,“朕承諾,事成之後,不僅張朔安然無恙,你張讓的富貴,朕亦會保全,甚至...更勝往昔。”
恐懼與貪欲在張讓心中瘋狂交織。他深知曹節的手段,若事情敗露,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可眼前的天子,手段竟似比曹節更加老辣莫測。那“更勝往昔”的承諾,像毒蛇吐出的信子,誘惑著他。
“陛下...想要奴婢做什麼?”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無比。
“很簡單。”劉宏俯身,聲音壓得更低,“朕要曹節、王甫以及所有‘十常侍’的詳儘名單,他們的心腹、黨羽、鄉誼、姻親,一個不漏。朕還要知道,他們是如何勾結外朝官員,如何貪墨國庫,如何買賣官爵,如何...構陷忠良。”最後四字,他咬得極重。
張讓倒吸一口涼氣。這哪裡是簡單?這是要他將曹節一黨的老底徹底掀翻!是要他遞上一把能砍下無數人頭的刀!
“陛下,這、此事牽連太廣,奴婢雖在曹節身邊,但也並非儘數...”
“張讓。”劉宏的聲音驟然轉冷,“朕不是在與你商量。明日卯時,若朕見不到張朔入西園署,見不到朕要的東西...你覺得,若曹節得知你今日曾與朕獨處冰井台近半個時辰,他會作何想?你那些貪墨宮市稅、為族人謀取非法之舉的勾當,又是否經得起查?”
張讓渾身一顫,如墜冰窟。皇帝竟然連這些隱秘之事都已知曉!他再無僥幸,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奴婢...遵旨!奴婢這就去辦!隻求陛下...善待朔兒!”
“放心。”劉宏語氣緩和下來,甚至帶著一絲溫和,“西園署環境清幽,朕會派專人照料,絕不會委屈了他。待塵埃落定,你們父子自有團聚之日,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他抬手虛扶一下:“起來吧。從今日起,你就是朕埋在曹節身邊最深的耳目。每隔三日,通過羽林衛尉李信遞消息出來。記住,朕要的是詳實、準確,若有半分虛假或延誤...”劉宏沒有說下去,但那未儘的威脅比任何狠話都更令人心悸。
張讓戰戰兢兢地爬起來,佝僂著身子,來時的那點小心思早已被碾得粉碎。他此刻才真正明白,龍椅上那位少年,早已不是他們這些宦官能夠隨意拿捏掌控的傀儡了。
“奴婢...明白,定不負陛下所托!”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劉宏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隻揮了揮手。張讓如蒙大赦,躬身垂首,一步步倒退著出了側殿。
殿門外,一名身著精乾軍服、眼神銳利的年輕軍官正等候著,見他出來,便冷聲道:“張常侍,請隨末將來。”
張讓認得此人,正是羽林衛中新近崛起的軍官皇甫嵩,以治軍嚴謹、不阿附宦官著稱。他心頭又是一緊,不敢多問,乖乖跟著皇甫嵩穿過數道宮牆,來到一處平日絕不允許宦官靠近的區域——羽林衛的西苑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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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深處,一處獨立的小院戒備森嚴。皇甫嵩在院門前停下,對守門的士兵點了點頭。士兵無聲地推開院門。
院內,一個身著低級宦官服飾、年紀約莫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正不安地站立著,正是張讓的養子張朔。他見到張讓,立刻驚呼一聲:“父親!您怎麼...”隨即看到張讓身後的皇甫嵩及一眾甲胄鮮明的羽林衛,後麵的話噎在了喉嚨裡,臉上血色儘褪。
“朔兒!”張讓搶上幾步,抓住養子的手臂,上下打量,見他無恙,才稍鬆了口氣,但心卻沉得更深。皇帝的動作太快了!他剛從側殿出來,朔兒竟已被帶到了這裡!
皇甫嵩麵無表情地開口:“張常侍,陛下有旨,張朔即日起調入西園署聽用。此間院落安靜,一應物什俱全,署內差事自會有人安排,無需操心。陛下恩典,特準你們父子話彆一炷香的時間。”說罷,他退至院門外,留下兩名士兵守在門口。
院門並未完全關上,留著一道縫隙,足以讓外麵的人看到裡麵的情形。
張讓看著養子驚恐茫然的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句也不敢明說。他緊緊攥著張朔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兒子的肉裡,壓低聲音,語速極快且混亂:“朔兒,聽著,安心待在這裡,哪裡也彆去,什麼人也彆信,外麵的事有為父...陛下...陛下是仁君,你隻要乖乖聽話,就不會有事...是為父...是為父連累了你...”說到最後,聲音已帶哽咽。
張朔雖不明就裡,但看此情景,也知大事不妙,嚇得眼圈發紅,反手抓住父親的手:“父親,到底出了何事?我們...”
“閉嘴!”張讓猛地打斷他,警惕地瞟了一眼院門方向,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替張朔整了整衣襟,“記住為父的話,安心待著,陛下問什麼,就答什麼,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凡事...凡事忍耐,等為父來接你。”
他從懷中摸索出一塊成色極好的玉佩,塞進張朔手裡,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剩氣音:“貼身藏好,萬一...萬一有事,或有人問起為父的事...就說...就說為父一切皆是為陛下辦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含糊其辭的鋪墊和暗示。
張朔握著溫潤的玉佩,看著父親從未有過的驚惶神色,似懂非懂,隻能含淚點頭。
一炷香時間很快到了。皇甫嵩推門而入,聲音冷硬:“時間到。張常侍,請吧。”
張讓最後用力捏了捏養子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他刻進腦子裡,然後決然轉身,跟著皇甫嵩走出小院。他不敢回頭,生怕看到兒子恐懼的眼神自己會崩潰。
走出羽林營地,重回熟悉的宮道,皇甫嵩停下腳步,對張讓道:“陛下讓末將給常侍帶句話。”
張讓猛地抬頭。
“陛下說,‘朕予你富貴,亦能予你絕路。子之安危,係於父之忠奸。’望你好自為之。”皇甫嵩說完,略一抱拳,轉身離去,留下張讓一人僵立在原地。
“忠奸...”張讓喃喃自語,臉上血色儘失。皇帝這是將他最後一點退路都堵死了。他若忠心辦事,兒子可保,富貴可期;他若首鼠兩端或心懷異誌,第一個死的,恐怕就是朔兒。
晚風吹過,帶著宮中特有的熏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張讓打了個寒顫,隻覺得這偌大的皇宮,從未像此刻這般像一個華麗而冰冷的囚籠。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曹節居所的方向,眼中閃過掙紮、恐懼,最終被一種近乎絕望的狠厲所取代。
為了朔兒,也為了自己的活路,他必須抓住皇帝拋來的這根救命稻草,哪怕要將昔日的同夥全部拖入深淵。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努力讓表情恢複平日的恭順與諂媚,邁開步子,朝著那權力的黑暗中心走去。每一步,都覺得有千斤之重,又仿佛踩在懸崖邊緣。
而在那座幽靜的小院裡,張朔獨自站在逐漸降臨的暮色中,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冰冷的玉佩,望著父親消失的方向,滿心都是未知的恐懼。院牆外,羽林衛巡邏的腳步聲清晰可聞,如同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困在這方天地之中。他不知道父親卷入了何等漩渦,隻知道自己的命運,已從此徹底改變。
夜色漸濃,吞沒了皇宮的飛簷鬥拱,也吞沒了無數秘密與野心。張讓的背影消失在朱紅宮牆的拐角,他的選擇,將會在這深宮之中,掀起怎樣的波瀾?而那位深藏不露的少年天子,手中握著這根致命的線,又將如何操控這場權力的遊戲?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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