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西,講武堂。
此處遠離市井喧囂,高大的圍牆圈起一片肅穆之地。校場上,數百名學員正頂著春日驕陽進行著殘酷的體能操練,汗水浸透了他們統一的青色勁裝,沉重的石鎖被一次次舉起,整齊的號子聲震天動地。而在校場旁,一座新落成的、風格簡樸厚重的大堂內,氣氛卻與外麵的火熱截然不同。這裡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唯有少年天子劉宏沉穩的聲音,在梁柱間緩緩回蕩。台下,坐著講武堂首批百餘名學員,以及被緊急召回述職的部分前線中級將領。他們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禦座之上,因為今日天子所授之內容,前所未聞,足以顛覆他們過往對“為將之道”的所有認知。
劉宏沒有穿冕服,而是一身利落的玄色騎射服,更顯乾練。他站在一麵巨大的木板前,木板上用木炭繪製著一幅簡略的北疆態勢圖。他的目光掃過台下每一張年輕或成熟的麵孔,看到了好奇,看到了敬畏,也看到了一些人眼中深藏的疑惑——陛下日理萬機,為何親自來講授這看似基礎的輿圖?
“諸卿,”劉宏開口,聲音清晰而平和,“段熲將軍前日送來捷報,野狐嶺一戰,斬首四百,揚我軍威,可喜可賀。”他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然,朕今日想問諸位,若爾等為段將軍,於此戰之前,除卻排兵布陣,衝鋒陷陣,尚需思慮何事?”
台下微微騷動。一名出身北軍的年輕司馬起身拱手:“回陛下,末將以為,需思慮敵情多寡,地形利弊,天時可否。”
又一名邊軍出身的軍侯補充:“還需思慮糧草補給,士卒體力,以及…戰後首級功勳核算,以防爭執。”
回答中規中矩,皆是兵書所載,也是為將者的基本素養。
劉宏不置可否,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曹操:“曹議郎,你有何見解?”
曹操起身,他目光炯炯,顯然思慮更深:“陛下,段將軍出塞,首重者,乃‘勢’。其一,我軍初入胡地,士氣雖銳,然地理不熟,此為‘險勢’;其二,鮮卑已知我軍動向,必調兵遣將,此為‘動勢’;其三,陛下之《北伐詔》已傳草原,胡虜內部,主戰主和者必有分歧,此為‘間勢’。為將者,需明此三勢,方能趨利避害,非獨恃勇力也。”
這番論述,明顯高出一籌,引得眾人側目。劉宏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孟德所言,已觸及根本,然,仍未儘善。”劉宏的話讓曹操微微一怔,也讓台下眾人更加好奇。
劉宏拿起一枚木炭,在態勢圖上,於代表段熲部隊的標記旁,畫了一個圈。
“一軍之主將,如段將軍,需臨陣決斷,指揮若定,此毋庸置疑。然,一人之智,有時而窮;一人之目,有所不及。”他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戰場之勢,瞬息萬變!敵情、我情、天時、地理、後勤、士氣、乃至敵方內部之裂隙…信息浩如煙海,紛繁複雜!主將縱有通天之能,又豈能事事親力親為,洞察秋毫?”
他放下木炭,負手而立,目光如炬:“故,朕今日與諸卿論者,非為將之勇,非為卒之悍,而為一製度,名曰——‘參謀部’!”
“參謀部?”台下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這個詞對他們而言,太過陌生。
“何謂參謀?”劉宏自問自答,“參,參與也;謀,謀劃也。參謀者,非主將之附庸,非文書之小吏!乃彙聚軍中聰穎之士,專司情報彙集、沙盤推演、策略製定、後勤核算之機構!他們,是主將的‘外腦’,是軍中的‘智庫’!”
他詳細闡述起來:“譬如,斥候探得敵情,非直接報於主將,而是先彙於參謀部,由專人分析、篩選、核實,去偽存真,繪製成清晰圖表;譬如,大軍欲動,參謀部需預先根據輿圖,規劃數條行軍路線,並詳細標注沿途水源、險隘、可能遭遇敵軍之地;譬如,接到作戰任務,參謀部需製定上、中、下三策,詳細推演每種策略之利弊、所需兵力、可能之風險及應對方案,供主將抉擇;再譬如,大軍糧草消耗、軍械損耗、傷員安置,皆需參謀部中有精於算學者,日日核算,確保無誤!”
隨著劉宏的講述,一個分工明確、運作高效、旨在將軍事決策從主將個人經驗的“藝術”,提升到係統化、科學化“工程”的機構雛形,漸漸浮現在眾人腦海中。這完全超越了他們所知的任何“幕僚”、“軍師”的概念!
台下眾人,從最初的疑惑,漸漸變為震驚,再到深深的思索。尤其是那些來自前線、經曆過實戰的將領,更是感觸頗深。他們太清楚,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主將一人要處理那麼多信息,做出那麼多決策,是何等艱難和容易出錯!若有此“參謀部”分擔,主將便能更專注於最關鍵的戰略決斷!
“陛下聖明!”盧植首先起身,他激動得胡子都在顫抖,“此製若行,實乃我軍之幸,社稷之福!集眾智以輔一人,可最大程度避免因主將一時之失,而致全軍覆沒之慘劇!此乃…此乃王道也!”他用了“王道”這個詞,意指集體智慧和製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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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目光更是亮得驚人,他緊緊握著拳頭,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他自負智計,但此刻才明白,個人的智慧在一種優秀的製度麵前,竟可以如此被放大和係統化!他仿佛看到了一條更為廣闊的道路。
劉宏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便拋出了具體的行動計劃。
“空談無益,實踐方知真章。”他沉聲道,“朕決定,即日起,於北伐大軍中,先行試行此‘參謀部’製度!而首批骨乾…”他的目光掃過講武堂的學員們,“便從爾等之中遴選!”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隨即湧起巨大的興奮與期待!天子這是要讓他們這些學員,直接參與到北伐大軍的核心決策層去曆練!
“朕會命皇甫嵩將軍,於其帥府之下,設立首個‘前敵參謀司’。”劉宏繼續道,“由講武堂祭酒推薦,朕親自核定,遴選十至十五名成績優異、思維敏捷之學員,組成首個參謀小組,隨軍參讚!爾等之職責,非上陣殺敵,而是運用在此所學,為皇甫將軍提供情報分析、策略建議、後勤規劃!爾等可敢應命?”
“敢!!”台下爆發出整齊劃一、充滿朝氣的怒吼。能被天子親點,參與此等開曆史先河之創舉,是何等的榮耀與機遇!
劉宏滿意地點點頭,但隨即臉色一肅,語氣變得極其嚴厲:“然,朕有言在先!參謀參謀,重在‘謀’而慎在‘參’!爾等隻有建議之權,絕無決策之權!最終拍板定案者,唯有主帥皇甫嵩!若有誰敢倚仗身份,越權乾政,乾擾主帥決斷,無論出身如何,立斬不赦!爾等可明白?!”
“臣等明白!謹遵陛下聖諭!”所有學員,包括曹操在內,皆凜然應諾。他們知道,這是一條充滿機遇,也布滿雷池的道路。
授業結束,劉宏在盧植等人的陪同下離開講武堂。學員們則激動地圍攏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方才天子所授的“參謀部”概念,憧憬著即將到來的隨軍生涯。
回宮的路上,盧植依舊難掩興奮:“陛下,此製若能成功,必當載入史冊,惠及千秋!老臣仿佛已看到,一支耳目更聰、頭腦更明、決策更準的無敵雄師,正在成型!”
劉宏微微一笑,但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但願如此。製度是骨架,但填充骨架的,終究是人。希望這些年輕人,莫要辜負朕的期望,也莫要辜負了這個大時代。”
他深知,將一群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驟然放到權力和決策的中心,本身就是一場巨大的冒險。他們能帶來新的思路,但也可能因為經驗不足而提出謬誤的建議,甚至可能因為接近權力核心而滋生不該有的野心。對皇甫嵩的統帥能力,以及對這群年輕人的心性,都是一場嚴峻的考驗。
回到溫室殿,劉宏正準備批閱奏章,盧植卻去而複返,臉上帶著一份剛從北疆送來的密報,神色比方才在講武堂時,凝重了數倍。
“陛下,皇甫將軍密報。”盧植將一卷小小的絹帛呈上,“是關於…賈文和離間計的最新進展。”
劉宏展開密報,快速瀏覽。前麵部分讓他精神一振,皇甫嵩在信中提及,段熲送回的俘虜口供,以及他們自己通過其他渠道收集的信息都顯示,西部大人置鞬落羅與檀石槐之間的矛盾,似乎正在加劇,置鞬落羅對征集本部兵馬南下,表現得十分消極…
然而,看到密報的最後幾句,劉宏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皇甫嵩在末尾用極其隱晦的筆觸寫道:“…然,近日軍中捕獲一鮮卑細作,其身上搜出之信物,經查,並非指向檀石槐本部,亦非置鞬落羅…其紋飾樣式,竟與…竟與西部另一大人‘宴荔遊’部族關聯甚密。而據臣所知,此宴荔遊,素以勇猛忠誠著稱,深得檀石槐信任,從無異動跡象…此事頗為蹊蹺,臣已加派人手詳查…”
宴荔遊?
一個素來忠誠的部落?
他的信物,怎麼會出現在意圖不明的細作身上?
是賈詡的計策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連忠誠的部落也開始動搖?
還是…檀石槐已經察覺了離間之計,並且,開始了他的反製?這甚至可能是一個故意拋出的、迷惑漢軍的反向陷阱?
劉宏放下密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講武堂裡,他剛剛為軍隊裝上了“外腦”,寄望於用集體的智慧和科學的製度來應對複雜的戰局。而此刻,來自草原的迷霧卻似乎更加深沉了。
他意識到,這場戰爭,智力上的博弈,或許才剛剛進入最凶險的階段。他派往皇甫嵩身邊的那些年輕參謀們,將要麵對的,恐怕不僅僅是軍事地圖和沙盤,還有隱藏在情報背後的,無數真真假假、爾虞我詐的陰謀。
“傳朕口諭給皇甫嵩,”劉宏沉吟良久,緩緩開口,“參謀司之事,照常進行。至於宴荔遊…令他繼續深查,但切勿打草驚蛇。另外,提醒他,也提醒即將出發的參謀學員們…”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戰場之上,最危險的敵人,有時並非對麵揮刀的勇士,而是那些看不見的,藏在情報與人心之中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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