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深處,鮮卑王庭所在,氣氛比並州秋日的寒風更加凜冽刺骨。巨大的穹廬王帳內,牛油火把劈啪作響,跳動的火光映照在檀石槐那張如同花崗岩雕刻般的臉龐上,明暗不定。他端坐在鋪著完整白虎皮的狼頭大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冰冷的青銅狼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掃過帳下分立兩側的各部大人、酋長,目光所及之處,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馬奶酒和烤羊肉的味道,卻絲毫無法緩解那幾乎凝滯的壓抑。敗績的消息如同草原上最難纏的瘟疫,已經無可阻擋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禿發匹狐的慘敗,龍城彆部被襲,以及漢軍皇帝親臨前線、士氣如虹的傳聞,都像一根根毒刺,紮在每一個鮮卑貴族的心頭,更深深刺痛了檀石槐這位立誌要成為“匈奴冒頓第二”的雄主。
“都啞巴了嗎?!”檀石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摩擦般的質感,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漢人的皇帝已經到了我們的家門口,燒了我們的帳篷,殺了我們的勇士!而你們,我鮮卑的雄鷹們,如今卻像受了驚的兔子,連頭都不敢抬?!”
他猛地一拍扶手,發出“嘭”的一聲悶響,震得幾案上的銀碗都跳動了一下。
“大單於息怒!”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酋長顫巍巍出列,他是東部鮮卑的元老,資曆頗深,“非是我等怯戰,實在是……實在是漢軍此次來勢不同以往。他們的弩箭能射得更遠,他們的甲胄更加堅固,他們的營壘如同刺蝟,尤其是那皇甫嵩,用兵沉穩老辣,步步為營,實在難以找到破綻啊。況且,我軍新敗,士氣受挫,是否……是否暫且避其鋒芒,等待來年……”
“等待?”檀石槐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目光如刀般刮過眾人,“等到漢人在我們的草原上修起更多的城池?等到我們的子孫後代都忘了如何騎馬射箭,隻能跪在漢人皇帝腳下乞討嗎?!”
他的怒火如同實質,在帳內燃燒。眾人噤若寒蟬。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消瘦,眼神中帶著幾分精明與遲疑的身影站了出來,正是西部大人置鞬落羅。他管轄的部落靠近西域和匈奴故地,與漢地貿易較多,部眾生活相對富足,也因此,對於檀石槐近年來持續南下、與漢朝死磕的戰略,內心一直存有疑慮。畢竟,打仗是要死人的,更是要消耗巨大財富的,而他的部落,在連續的征戰中,獲得的戰利品遠不如付出的代價。
“大單於,”置鞬落羅的聲音帶著幾分謹慎,“元老之言,不無道理。漢軍勢大,鋒芒正盛。我部兒郎連日征戰,人馬疲憊,糧草亦不充裕。是否……是否可暫緩與皇甫嵩主力的決戰,轉而襲擾其糧道,或南下劫掠並州其他防備薄弱之處,以戰養戰,待其疲敝,再尋良機?”
他這番話,聽起來是為大局考量,但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保存實力的意味。帳內不少與置鞬落羅交好或有類似想法的酋長,都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然而,這話聽在剛愎自用且正處於盛怒之中的檀石槐耳中,無異於怯戰和挑釁!他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置鞬落羅,聲音冰寒:“置鞬落羅,你的意思是,本單於的決策是錯誤的?你要帶著你的西部兒郎,去做那撿食腐肉的豺狗,而不是隨本單於這頭雄獅,去撕碎獵物的喉嚨嗎?!”
就在鮮卑王帳內氣氛緊張的同時,數百裡外的漢軍前鋒大營,中軍帳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皇甫嵩正與幾名心腹將領以及隨軍的謀士賈詡議事。輿圖上,代表鮮卑各部的標記被重新調整,尤其是在西部大人置鞬落羅的勢力範圍上,被標注了一個顯眼的、代表“猶豫”的淡黃色。
“將軍,看來文和先生之計,已然生效了。”一名部將帶著欽佩的語氣說道,“據最新斥候回報,置鞬落羅本部兵馬,自三日前抵達預定集結地後,便一直按兵不動,與其相鄰的幾個小部落也受到了影響,進軍遲緩。”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下首,那個其貌不揚、一直沉默寡言的文士身上。正是賈詡,賈文和。他此刻正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炭火盆裡的灰燼,仿佛帳內討論的軍國大事與他無關一般。
皇甫嵩看向賈詡,語氣帶著讚許:“文和,你遣細作散播的那些流言,還有那幾封‘恰到好處’被截獲的‘密信’,當真是打在了七寸之上。說說看,你是如何料定,此計必能離間檀石槐與置鞬落羅?”
賈詡這才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緩緩道:“將軍謬讚。此非詡之能,乃勢使之然耳。檀石槐誌大才高,欲效仿冒頓一統草原,繼而南下圖漢,此其‘勢’也。然其性剛愎,不能容人,尤忌部下功高蓋主或懷有二心。置鞬落羅,西部大人,部眾殷富,素與漢地有商貿往來,其心本就不如東部諸部純粹於掠奪,此其‘弱’也。”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不過是讓細作在草原上散播幾句流言,說置鞬落羅不滿檀石槐窮兵黷武,致使部眾傷亡慘重,早有與漢和談之心,甚至私下抱怨‘若其為單於,必使部落安居樂業’雲雲。再仿造幾封言語含糊,似通非通的‘密信’,故意讓檀石槐的親信‘截獲’。流言如毒藥,積毀銷骨。猜忌之種一旦種下,隻需些許雨水,便可生根發芽。更何況,我們送上的,不止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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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謂的“雨水”,便是前幾日那場針對與置鞬落羅關係密切的幾個小部落的突襲。漢軍斥候和精銳小隊,按照賈詡劃定的目標,精準打擊了這些部落的巡邏隊和小股部隊,動作乾淨利落,卻故意放走幾個活口回去報信。而在襲擊時,漢軍刻意使用了部分從鮮卑彆部繳獲的、帶有東部部落特征的箭矢和兵器。
這一連串的組合拳下來,在置鞬落羅及其盟友看來,便是檀石槐因為猜忌,已經開始借漢軍之手,清洗他們這些“不聽話”的西部勢力了!
“妙!當真妙極!”另一名將領撫掌笑道,“如此一來,置鞬落羅就算原本無心,如今被逼到牆角,也不得不防著檀石槐一手了!他按兵不動,便是最好的證明!”
皇甫嵩眼中精光一閃,決斷道:“既然如此,戰機已現!傳令下去,集中我軍主力,放棄對檀石槐本部的正麵壓迫,轉向西進,目標——那些依附於置鞬落羅,但此刻態度搖擺、兵力分散的中小部落!給我以雷霆之勢,狠狠打擊!要打疼他們,打怕他們!”
他走到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幾個標黃的位置上:“我們要讓置鞬落羅親眼看著,因為他的‘遲疑’,他的盟友正在被我們一個個吃掉!要讓他明白,跟著檀石槐與大漢死磕,隻有死路一條!要麼,他立刻與檀石槐決裂,要麼,他就得拿出實際行動來向我們證明他的‘價值’!”
漢軍的行動迅猛如雷。得到明確指令的皇甫嵩主力,如同磨利的戰刀,陡然轉向西麵。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甚至存著左右逢源心思的鮮卑中小部落,猝不及防之下,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一處名為“黑水”的部落營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被漢軍騎兵衝破。火光衝天,漢軍鐵騎來回衝殺,箭如飛蝗。部落的勇士們試圖組織抵抗,但在裝備精良、陣型嚴整的漢軍麵前,如同浪花拍擊礁石,瞬間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