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春意,似乎總比其他地方來得更矜持一些。宮牆內的柳梢剛抽出些微的鵝黃,南宮溫德殿的地龍卻依舊燒得溫熱。劉宏正與盧植、荀彧商議著將作監新呈報上來的、關於在全國主要郡縣推廣標準化農具的章程,案頭還攤開著陳墨設計的曲轅犁改良圖樣。北疆的屯田初見成效,互市穩定運轉,鮮卑內亂不休,這一切都讓年輕的皇帝有了一絲難得的、專注於內政建設的喘息之機。
然而,這份寧靜,如同精致的琉璃盞,美麗卻脆弱。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甲葉碰撞的鏗鏘聲響,由遠及近,打破了殿內的平和。守在殿門外的宦官還未來得及通傳,殿門便被猛地推開,一名風塵仆仆、征袍染塵的軍校踉蹌撲入,他臉色煞白,嘴唇乾裂,手中高舉著一封插著三根染血雉羽的告急文書,聲音嘶啞得幾乎泣血:
“陛下!涼州八百裡加急!羌……羌人反了!”
一瞬間,溫德殿內空氣凝固。
劉宏手中的朱筆“啪”地一聲落在奏章上,染紅了一片。盧植撫須的手頓在半空。荀彧溫潤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那軍校噗通跪地,將加急文書高高捧過頭頂,語速極快,帶著巨大的驚惶:“北宮伯玉、李文侯勾結先零羌、燒當羌大部,聯合同郡胡人,聚眾十餘萬,攻破金城!太守陳懿……陳府君力戰殉國!叛軍劫掠府庫,裹挾流民,兵分兩路,一路圍困隴西冀縣,一路已寇掠至漢陽郡,三輔震動,關中告急!”
金城陷落!太守戰死!十餘萬叛軍!兵逼三輔!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劉宏的心頭。他猛地站起身,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頂門。北伐勝利帶來的躊躇滿誌,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衝得七零八落。他快步走下禦階,一把抓過那封沉甸甸的、仿佛帶著涼州烽火硝煙氣息的告急文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展開一看,裡麵情況比軍校口述更為詳儘,也更為觸目驚心。奏報是護羌校尉冷征部下一名僥幸突圍的軍侯所寫,詳細描述了叛軍起事的緣由——邊將貪暴,苛待羌胡,強征暴斂,甚至搶奪羌人部落的婦女、草場,最終激起了滔天民變。而叛軍勢頭之猛,進展之速,遠超地方郡縣的應對能力。
“豈有此理!”劉宏胸中一股鬱壘之氣勃然噴發,他將文書狠狠摔在禦案上,震得筆硯亂跳,“北疆血戰方息,將士屍骨未寒,西涼便出此大亂!邊將無能,貪暴虐民,死有餘辜!可恨累及國家,陷生民於水火!”
他來回疾走,玄色袍袖帶起一陣疾風,額角青筋隱現。北伐的巨大消耗尚未完全恢複,北疆的屯田、互市、新軍製推廣正處在關鍵時期,此刻涼州烽煙再起,帝國瞬間被推入了東西兩線作戰的窘境!
盧植快步上前,撿起文書仔細看了一遍,花白的眉毛緊緊鎖在一起:“陛下息怒!當務之急,是速派良將精兵,西進平亂!絕不能讓羌亂蔓延至三輔,威脅長安、洛陽!”
荀彧也肅然道:“盧公所言極是。涼州羌患,積弊已久,此次爆發,勢大難製。非威望素著、能征善戰之帥,不能平定。且……叛軍之中,裹挾大量漢地流民、邊軍潰卒,情勢複雜,絕非單純剿撫所能解決。”
劉宏停下腳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殿外陰沉的天色,腦海中飛速權衡。誰能擔此重任?段熲?他雖勇猛善戰,對羌人了解甚深,但剛經北伐,其麾下涼州軍團也需要休整,且其人性情酷烈,用於鎮壓,隻怕會激起更大反抗……曹操?雖有才乾,但資曆尚淺,恐難服眾,不足以統帥大軍……
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腦海。
“傳旨!”劉宏的聲音恢複了帝王的冷靜與決斷,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疲憊,“召車騎將軍皇甫嵩,即刻入宮覲見!”
不到半個時辰,皇甫嵩便頂盔摜甲,大步走入溫德殿。他顯然已經聽到了風聲,臉上雖無驚慌,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憂色。
“臣,皇甫嵩,參見陛下!”
“皇甫卿,免禮。”劉宏直接將涼州急報遞給他,“情況緊急,朕長話短說。涼州羌亂複起,規模浩大,金城已失,兵鋒直指三輔。朕欲拜卿為帥,總督涼州諸軍事,西征平叛!卿……可願往?”
皇甫嵩快速瀏覽完軍報,眼中閃過一絲痛心與憤怒,隨即化為軍人的堅毅。他沒有任何猶豫,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陛下信重,臣萬死不辭!羌胡猖獗,荼毒百姓,臣必當竭儘全力,掃平叛亂,以安陛下之心,以解黎民之倒懸!”
“好!”劉宏上前扶起他,“朕深知此任艱巨。北伐大軍需要休整,朕不能儘數予你。著即從北軍五校中,抽調長水、射聲兩營精銳,外加屯騎營一部,共計八千步騎,歸你節製。另,羽林新軍抽調兩千,由騎都尉曹操統領,隨軍聽用,參讚軍機。持節,準你臨機決斷,節製涼州所有郡國兵及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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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兵力配置,已是劉宏在維持北疆防務和京畿穩定前提下,能拿出的最大機動力量。
“臣,領旨謝恩!”皇甫嵩慨然應諾,隨即問道,“陛下,對於此次平亂,是剿是撫,可有明示?”
劉宏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荀彧,緩緩道:“首惡必誅,脅從可撫。然則,撫的前提,是打!要打得他們痛,打得他們怕!要將叛軍主力徹底擊潰,方能談招撫!對於那些被裹挾的漢民流眾……”他頓了頓,語氣沉重,“若能陣前倒戈,或戰後願歸鄉者,可酌情寬宥,給予生路。具體分寸,卿臨陣把握。”
“臣明白!”皇甫嵩心領神會。
“糧草輜重,朕會命大司農全力籌措,優先保障西線。但涼州路途遙遠,轉運艱難,卿亦需有所準備。”劉宏最後叮囑道,“皇甫卿,帝國安危,係於你身!望你……早日克捷還朝!”
“臣,定不辱命!”
軍情如火,刻不容緩。旨意當即擬就,用印發出。整個洛陽的戰爭機器,再次被迫高速運轉起來。剛剛享受了短暫和平的北軍大營,瞬間戰鼓催征,被選中的部隊迅速集結,檢查兵甲,領取糧秣。軍官的呼喝聲,士兵奔跑的腳步聲,戰馬的嘶鳴聲,取代了往日的操練號子。
曹操接到隨軍出征的詔令時,正在講武堂與學員們推演《北征紀略》中的戰術。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臨戰前的興奮,也有對未知戰局的凝重。他迅速交接了手頭事務,回到府中,默默擦拭著那把在北伐中立功的環首刀。他知道,涼州不是北疆,羌亂不同於鮮卑,這將是一場更為複雜、更為殘酷的戰爭。
站在南宮最高的台閣上,劉宏默然望著西方。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帶著一絲孤寂。北疆的勝利喜悅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與憂慮。
盧植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輕聲道:“陛下,皇甫義真老成持重,用兵穩健,必能平定羌亂。”
劉宏沒有回頭,聲音飄忽:“盧師,朕非擔心皇甫嵩不能破敵。朕是在想……為何?為何北疆方定,西涼又亂?難道我大漢的天下,永遠都要在四處撲火中度過嗎?邊將為何敢如此貪暴?朝廷政令,為何到了州郡,就成了苛政?”
他轉過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與冰冷:“北伐鮮卑,打的是外患。而這涼州羌亂,揭開的……恐怕才是帝國真正的膿瘡。內憂……或許遠比外患,更為致命。”
盧植聞言,悚然一驚,看著皇帝年輕卻已刻上沉重憂慮的臉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在皇甫嵩誓師出征,大軍即將開拔的前夜,又一封來自涼州的密報,悄無聲息地送到了劉宏的案頭。密報並非關於叛軍動向,而是提到了一個名字——董卓。信中言,董卓在隴西擁兵自重,對皇甫嵩持節督師之事,似有不滿,其麾下軍紀敗壞,劫掠漢羌百姓,與叛軍交戰亦多有敷衍,保存實力……
劉宏看著這封密報,眉頭緊緊鎖起。西征之路,看來遠比想象中,更為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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