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衣人應聲上前。
“記下。清河張氏,縱仆行凶,盤剝佃戶,私設捐稅,勾結官吏。”劉宏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著暗行詳查其田畝、人口、不法事,證據務求紮實。”
“是。”玄圭麵無表情,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本薄薄的、封麵空白的冊子和一杆細筆,飛快地記錄起來。那管事和家丁們看著這一幕,都有些發懵,心中那股不安感越來越強。
“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管事的語氣終於帶上了一絲驚疑。
劉宏沒有理他,轉而看向麵如土色的趙老栓,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小銀袋,遞了過去。“老丈,這點錢,拿去度過年關。你的田,你的女兒,朝廷……自有王法為你做主。”
趙老栓看著那袋銀子,又看看劉宏,再看看那臉色變幻不定的張家管事,雙手顫抖著,不敢去接。
那管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意識到今天可能踢到鐵板了。對方言語間提及“朝廷”、“王法”,還有那個記錄的人,透著一股官家的味道,卻又不是本地官府的做派。他不敢再逞強,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好!好!你們等著!”便帶著家丁,灰溜溜地打馬走了。
趙老栓這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多謝貴人!多謝貴人救命之恩!可是……可是那張家人勢大,貴人你們快走吧,莫要為了小老兒惹上禍事……”
劉宏彎腰將他扶起,將銀袋塞進他手裡,沉聲道:“老人家,拿著。這天下,終究是劉家的天下,容不得豪強肆意妄為。你好生過日子,一切,自有分曉。”
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向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的那一刻,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破敗的村莊,看了一眼那些依舊躲在遠處、眼神惶恐而又帶著一絲希冀的村民。
“走。”他吐出簡潔的命令,一夾馬腹,隊伍再次啟程,離開了這個小小的村落。
馬蹄踏在冰冷的官道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劉宏的臉色,比這冬日的天空還要陰沉。
接下來的幾天,隊伍繼續在冀州腹地穿行。所見所聞,大同小異。
他們看到了更多被高牆深溝圍起來的塢堡,那是地方豪強的獨立王國,私兵巡弋,氣焰囂張。堡外,往往是衣衫襤褸的流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試圖乞討到一點殘羹冷炙。
他們看到了荒蕪的田野,聽到了更多關於土地被巧取豪奪的悲慘故事。
他們甚至在一處較大的市集,看到了公開售賣孩童的慘劇,人牙子如同販賣牲畜一般,將那些因家破人亡而被父母無奈賣掉的孩子,標價出售。秘閣文士的手在記錄時,都在微微顫抖。
而在這個過程中,“太平道”和“大賢良師”張角的名字,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流民和貧苦百姓的口中。
“活不下去了,隻能去钜鹿拜大賢良師,求一碗符水,求一條活路……”
“大賢良師是神仙下凡,能治病救人,他說的‘黃天’世界,人人有飯吃,有衣穿……”
“聽說信了太平道,入了‘方’,就能互幫互助,不怕豪強欺壓……”
這些話語,如同瘟疫的菌絲,在絕望的土壤中悄然蔓延。
劉宏聽著,記著,心中的寒意越來越重。他知道,自己正在親眼目睹一場巨大風暴的醞釀。經濟基礎崩潰,上層建築腐敗,底層民怨沸騰,再加上一個有組織、有綱領的宗教團體進行煽動和整合……所有的條件,都已具備。
這天傍晚,隊伍抵達了钜鹿郡邊界的一個小鎮。夕陽的餘暉將天邊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色,映照著小鎮同樣破敗的景象。
鎮子外圍的一處空地上,竟然聚集了數百人,男女老少皆有,大多麵黃肌瘦,衣衫襤褸。他們圍成一個半圓,神情專注,甚至帶著一種狂熱的期盼,望著空地中央一個臨時搭建的木台。
台上,站著一名身著黃色道袍、頭戴黃巾的中年人。他麵容清臒,手持拂塵,聲音洪亮,正在宣講:
“……夫天地有常,陰陽有序!然今漢室失德,官吏如虎,豪強如狼,盤剝我等小民,致使天地失和,災異頻仍!此乃‘蒼天’將死之兆也!”
台下的人群發出一陣騷動和附和聲。
“然,天道循環,否極泰來!”那道士聲音陡然拔高,充滿煽動力,“吾師‘大賢良師’張角,乃黃天授命,下凡濟世!當立‘黃天’,開太平之世!入我太平道,信我師尊,可免災厄,可得溫飽,可入那無有剝削壓迫之黃天樂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旁邊的道童,將一碗碗渾濁的“符水”分發給台下信眾。那些信眾如獲至寶,紛紛跪拜叩謝,然後迫不及待地將符水飲下。
劉宏勒馬停在遠處,風帽下的眼神銳利如刀,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秘閣文士在一旁飛速記錄著宣講內容和現場情況。玄圭則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隱入人群,開始追蹤那道士和幾個明顯是頭目的人。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劉宏在心中默念著這著名的口號。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遠比史書上的記載更加觸目驚心。張角的組織能力,對民眾心理的把握,以及那套將現實苦難與宗教許諾結合起來的理論,確實具有極強的蠱惑力。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護衛校尉低聲提醒,“看情形,這太平道在此地勢力不小。”
劉宏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張角的“三十六方”網絡,恐怕早已遍布帝國核心區域。
他調轉馬頭,準備離開。就在此時,那名宣講的道士似乎心有所感,目光遙遙向劉宏這邊掃來。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又有風帽遮擋,但那道士的眼神,似乎帶著一絲探究和不易察覺的警惕。
劉宏沒有回避,隔著紛亂的人群,與那道士對視了一瞬。隨即,他猛地一抖韁繩,帶著隊伍,迅速消失在了蒼茫的暮色之中。
夜幕降臨,寒風更勁。
在一處僻靜的野地宿營時,劉宏屏退了左右,隻留下玄圭和那名秘閣文士。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他年輕卻凝重無比的臉龐。
“都記下了?”他問。
“回主公,冀州清河、安平、钜鹿三郡交界處,所見田畝荒蕪約四成,流民乞丐隨處可見,較大的豪強塢堡標記十七處,太平道公開或半公開的道壇、宣講點,記錄在案九處。”秘閣文士恭敬地呈上厚厚一疊記錄,“地方官吏,與豪強往來密切,疑似瀆職、貪腐者,初步名單在此。”
玄圭也遞上一份密報:“太平道在钜鹿勢力根深蒂固,信徒甚眾,組織嚴密。其符水經初步判斷,應含有微量麻沸散及致幻藥物成分。那張角,深居簡出,但影響力無遠弗屆。其弟子張梁、張寶,常代其出行,聯絡各方。”
劉宏接過那些浸透著血淚和危機的紙張,一頁頁翻看。火光跳躍,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明滅不定。
外部勝利的光環,在此刻徹底消散,隻剩下內部糜爛現實的冰冷和沉重。北伐的成功,隻是暫時壓製了外患,而內憂,已如地火運行,即將噴薄而出!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傳令,”他的聲音在寒冷的夜風中,清晰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加快行程,三日內,抵達豫州。朕要親眼看看,這大漢的天下,究竟爛到了何種地步!”
“另,以密信通知洛陽盧植、荀彧,可以開始著手,擬定‘均輸平準’與‘限田’的初步方略了。”
“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南方,那是洛陽的方向,也是整個帝國命運交織的核心,“讓張讓……把他知道的,所有關於各地官員、豪強,以及……這個太平道的事情,都給朕老老實實地吐出來!”
玄圭與秘閣領命。
篝火依舊在燃燒,但營地裡的氣氛,卻比這冬夜更加肅殺。一場遠比北伐更為複雜、更為殘酷的戰爭——一場關乎帝國生死存亡的“釜底抽薪”之戰,就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於年輕的皇帝心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而遠在洛陽的深宮,以及蟄伏在钜鹿的那個“大賢良師”,都尚未意識到,一個帶著先知先覺意誌和雷霆手段的帝王,已經將目光,牢牢鎖定了他和他的“黃天”之夢。
懸念,如同這濃重的夜色,悄然彌漫開來。
喜歡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請大家收藏:()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