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最深處的藥室,常年彌漫著草藥的苦澀清香。但今夜,空氣中卻混雜著一股奇異的、略帶甜膩的氣味。幾盞精致的青銅連枝燈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太醫令張伯祖眉頭緊鎖,正對著案幾上幾個粗陶碗怔怔出神。碗中盛放著色澤不一的液體,有的渾濁,有的清澈,正是禦史暗行想方設法從各地太平道道壇獲取來的“符水”樣本。
張伯祖年過五旬,須發已見花白,但一雙眼睛卻依舊清澈銳利。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取一點碗中液體,在鼻下細細嗅聞,時而湊到燈下觀察色澤,時而用銀針試探。良久,他沉重地歎了口氣,對侍立在一旁的年輕太醫張仲景其侄,已展露頭角)道:“景兒,你來看看。”
張仲景恭敬上前,依樣觀察,片刻後,年輕的麵龐上浮現出震驚與憤怒交織的神色:“叔父,這……這符水中,竟摻有曼陀羅籽浸液,還有微量……五石散殘餘?此二者,少量可致人精神恍惚、產生幻覺,暫時忘卻病痛,看似‘神效’,實則耗損元氣,久服必致癲狂或臟腑衰竭!這哪裡是符水,分明是催命毒藥!”
“不止。”張伯祖聲音沙啞,指著另一個碗,“這一份,摻了劣質酒曲和麻沸散的成分,飲下後渾身發熱,意識模糊,便於那些妖道操控。還有這份,看似清水,實則用了些江湖戲法,以礬石、草藥汁預先在碗壁畫符,遇水顯形,愚弄無知鄉民!”他越說越是激憤,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裝神弄鬼,戕害人命!此等行徑,天理難容!”
翌日清晨,張伯祖攜帶著詳細的檢驗文書和部分“符水”樣本,求見尚書令盧植。在盧植的值房內,氣氛凝重。盧植翻閱著太醫令的報告,臉色鐵青。
“豈有此理!以邪術愚民,以毒藥害命!太平道……其心可誅!”盧植猛地一拍案幾,震得筆墨亂跳。他深知,太平道能蠱惑如此多信眾,這“符水治病”的神話是關鍵一環。若能打破這個神話,無異於釜底抽薪。
“太醫令,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即刻稟明陛下,並設法公之於眾,揭穿其騙局!”盧植當機立斷。
很快,劉宏在溫室殿召見了張伯祖和盧植。聽完彙報,劉宏眼中寒光閃爍,但他並未像盧植那般震怒,反而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冷笑。
“朕早就料到,那套鬼蜮伎倆,必有蹊蹺。”劉宏聲音冰冷,“既然他們用‘神跡’蠱惑人心,那我們就用‘真相’喚醒民心!盧卿,張太醫,朕命你二人,聯合蔡邕等海內名士,以太醫院權威之名,撰寫揭批符水真相的文書!不要那些佶屈聱牙的經義,要通俗,要易懂,要讓販夫走卒、鄉野老農都能聽明白!”
“臣遵旨!”盧植與張伯祖齊聲應道。
蔡邕被緊急請入宮中。這位當世大儒,聽聞符水真相後,亦是義憤填膺。他雖長於經史,卻也明白陛下所求為何。在他的主持下,一篇篇語言淺白、說理透徹的揭批文章迅速出爐。有的以問答形式,直指“為何符水有時靈有時不靈?”“為何飲符水後精神恍惚?”“符水可能讓你死得更快!”等核心問題;有的則以真實案例,講述某地鄉民飲符水後病情加重乃至身亡的慘劇;還有的則從藥理入手,簡單解釋曼陀羅、五石散等物的真實作用與危害。
這些文章被工筆抄錄數百份,蓋上太醫院和蔡邕的印鑒以證權威,通過驛傳係統,迅速發往各州郡,尤其是太平道活動猖獗的冀、青、徐、豫、荊、揚等地。
與此同時,一場規模空前的輿論宣傳戰,在帝國的底層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在洛陽的天橋下,在徐州的市集口,在荊州的鄉間曬穀場……那些平日裡說唱英雄傳奇、才子佳人的說書先生們,接到了官府的“新本子”。他們敲響醒木,用富有感染力的鄉音,開始講述“太醫巧破符水案”的故事。
“……卻說那太醫令張老先生,火眼金睛,一看那符水,便知端倪!列位看官可知,那水中摻了何等物事?乃是那能讓人神魂顛倒、如癡如醉的曼陀羅妖花之籽!飲下此水,便似那提線木偶,任人擺布,病豈能好?不過是飲鴆止渴,自尋死路啊!”
說書先生聲情並茂,將太醫檢驗的過程、藥物的危害,編成引人入勝的故事,聽得台下百姓時而驚呼,時而咒罵。
街頭巷尾,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流傳起一些琅琅上口的童謠。
“符水黑,符水毒,喝了變成糊塗蟲!”
“信良醫,吃藥石,莫信妖道鬼畫符!”
“黃天神,是虛影,太醫才能救你命!”
孩童們天真無邪的傳唱,比任何官方告示都更具滲透力。
各地官府組織的“宣講隊”,帶著太醫署提供的簡易藥材標本和圖畫,深入鄉裡,現場展示符水如何用礬石顯形,講解摻入藥物的危害,並請來曾被符水所害、最終被官醫治好的百姓現身說法。
真相對謊言的衝擊是巨大的。許多原本對太平道將信將疑的百姓,開始動搖。一些家裡有人因飲符水而病情加重甚至死亡的家庭,更是對太平道產生了強烈的怨恨。太平道那層神秘而神聖的外衣,被一點點剝落,露出其愚昧和殘酷的內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然而,劉宏和盧植都清楚,僅僅破除迷信還不夠。百姓之所以投向太平道,一個重要原因是貧病交加,求醫無門。必須給他們提供一條實實在在的、更好的生路。
就在輿論戰如火如荼之際,另一項由劉宏親自推動、荀彧統籌、太醫院和地方官府執行的“惠民醫館”計劃,悄然啟動。
詔書明發天下:於各郡縣治所,及人口稠密、疾疫多發之鄉,由朝廷出資,設立“惠民醫館”!聘請精通醫術之官醫或民間良醫坐堂,以極低的價格,甚至免費為貧苦百姓診治!所需藥材,由均輸平準署統一采購、炮製,確保質量,降低成本。
洛陽南市的首家“惠民醫館”開張之日,人潮湧動。醫館門麵樸素卻乾淨,門口懸掛著“陛下仁心,濟世安民”的匾額。坐堂的是一位須發皆白、口碑極佳的老太醫。診費隻需區區五錢,若實在無力支付,亦可免單。藥價更是明碼標價,遠低於市麵藥鋪。
一個抱著咳嗽不止孩兒的農婦,猶豫著走進醫館。老太醫仔細望聞問切後,開了幾副便宜的草藥,溫和地囑咐如何煎服。幾天後,孩子的病情明顯好轉。農婦感激涕零,逢人便說:“官家的太醫,比那畫符的強多了!是真本事!”
這樣的場景,在帝國各地陸續上演。雖然醫館數量有限,醫術水平也參差不齊,但其象征意義和實際作用巨大。它像一盞盞燈,在太平道製造的迷霧中,為絕望的貧民照亮了一條切實可行的求生之路。許多原本打算去求取符水,或者對太平道心存幻想的百姓,開始轉向這些官辦醫館。
钜鹿,太平道總壇。
地宮內的氣氛比以前更加壓抑。張角盤坐在蒲團上,臉色蒼白,眼窩深陷,手中捏著一份由信徒冒險送來的、抄錄著朝廷揭批符水文章的絹帛,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他麵前,張梁如同困獸般焦躁地來回走動,張寶則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曼陀羅……五石散……他們……他們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張梁低吼道,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和一絲慌亂,“定是出了內鬼!把我們的底細全賣了!”
張寶歎了口氣,語氣沉重:“三弟,現在不是追究內鬼的時候。朝廷這一手,太狠了!他們不僅揭了我們的底,還斷了我們的路!那些泥腿子現在看我們的眼神都變了!新入教的信徒,這個月少了七成不止!許多地方的壇主都來報,信眾流失嚴重,捐獻的香火錢也大幅減少!”
張角猛地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平複,聲音沙啞而疲憊:“民心……民心浮動矣。朝廷這是……雙管齊下,既要毀我‘神跡’,又要奪我信眾……好手段,真是好手段……”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朝廷的打擊不再僅僅是軍事和政治上的,更是直指他立教的根基——神秘主義與民眾的醫療需求。
“大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張梁猛地停下,眼中凶光畢露,“他們能寫文章,我們也能!他們能開醫館,我們……我們就說他們的醫館是朝廷收集生辰八字、用來施咒害人的!派人去砸了他們的醫館!”
“胡鬨!”張寶厲聲喝道,“你還嫌不夠亂嗎?此時若與官府公然衝突,正中皇帝下懷!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對我們用兵!”
地宮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張角壓抑的咳嗽聲和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回蕩。
與此同時,在冀州某縣新開設的“惠民醫館”外,一個穿著普通、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年輕人,默默觀察著醫館內井然有序的景象和百姓臉上感激的神情。他正是奉曹操之命,暗中巡查青徐冀州等地民情、官聲的使者。他將這裡發生的一切,以及太平道明顯受挫的跡象,詳細記錄在隨身攜帶的簡牘上。
“釜底抽薪……陛下此策,直擊要害。”他心中暗道,“看來,太平道這頭困獸,快要被逼到牆角了。隻是……狗急跳牆,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他抬起頭,望向钜鹿的方向,目光中帶著一絲憂慮,也帶著一絲期待。風暴,似乎快要降臨了。而這場風暴的中心,那位“大賢良師”,又會做出怎樣瘋狂的反擊?
喜歡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請大家收藏:()重生漢靈帝:開局斬十常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