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傅,怎麼弄?”幾個年輕鐵匠圍過來。
陳青拿起一把環首刀。刀已經淬火、打磨,刀身泛著青黑色的寒光,刃口一條白線,鋒利異常。這是北軍定製的製式刀,要求極高。
“先試刀。”他道,“溫度。”
一個徒弟拿來測溫的陶泥片——這是陳墨去年推廣的新方法,不同的陶泥配方,在不同溫度下會呈現不同顏色。陳青把陶泥片貼在刀背上,片刻後取下。
泥片呈暗紅色。
“六百五十度左右,”陳青判斷,“正好。”
他握緊工匠戳,深吸一口氣,對準刀背靠近護手的位置,用力摁下。
滋——
一股青煙冒起,鐵腥味更濃了。
三息後,陳青鬆開手。
刀背上,赫然出現一個方形的凹印,“宜陽鐵官坊·陳青”七個字,清晰可辨。印痕深度均勻,字口清晰,邊緣整齊。
“好!”圍觀鐵匠齊聲喝彩。
陳青自己也鬆了口氣。溫度、力度、時間,都得恰到好處。溫度太高,鐵太軟,印子會塌;溫度太低,鐵太硬,戳不進去;力度不夠,印子淺;力度太大,可能傷到刀身。
他又拿起監造戳——這是圓形銅戳,刻著“監造吏·吳大有”。吳大有就是老吳,他是坊正,也是這批刀的監造。
同樣位置,在旁邊摁下。
圓形印痕出現,與方形工匠印並排。
最後是鐵官印——方形,更大一些,刻著“宜陽鐵官·昭寧元年製”。
三個印痕,整齊排列在刀背上。
陳青舉起刀,對著火光細看。
刀是好刀,印是好印。
這一把刀,從今往後,就跟他陳青的名字綁在一起了。它會隨著某個北軍士兵,去往邊疆,砍向胡虜。刀刃卷了,斷了,或者立了功,都與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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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仿佛這不再是一件冰冷的鐵器,而是一個活物——帶著他的名字,去經曆他無法經曆的人生。
“都看清楚了嗎?”他轉身問眾鐵匠。
“看清楚了!”
“好,照做。”陳青把戳子放回木盒,“記住,每件都要戳,位置統一,字跡清晰。誰要是糊弄——”
他頓了頓,看向遠處牆上掛著的“劣”字鐵牌。
“——那就是砸自己的飯碗,砸子孫後代的飯碗。”
鐵匠們肅然點頭。
接下來兩個時辰,三號爐的成品區叮當聲不斷。戳印聲、鐵器碰撞聲、匠人們的吆喝聲,混成一片。
陳青巡視著,不時停下來指導。
“溫度高了,等會兒再戳。”
“力度不夠,印子淺了,重來。”
“位置歪了,這一批作廢,回爐。”
嚴苛得近乎不近人情。
但他必須嚴。因為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做不好,往後就難了。
夕陽西下時,三號爐今天出的所有鐵器,全部戳印完畢。
陳青隨手抽檢了十把刀、二十個犁鏵、五十個鐵釘。
印痕全部合格。
他鬆了口氣,這才感到左腿傳來鑽心的痛——站得太久了。
“陳師傅,喝口水。”一個徒弟遞過水囊。
陳青接過,猛灌幾口。水是溫的,加了鹽,喝下去渾身舒暢。
“陳師傅,”徒弟小聲問,“這戳印……真有用嗎?萬一,我是說萬一,刀在戰場上斷了,朝廷真會追究到咱們頭上?”
陳青抹了把嘴,看向遠處連綿的爐火。
“會。”他肯定道,“因為這是規矩。規矩立了,就要守。守規矩的,得好處;壞規矩的,受懲罰。朝廷要讓天下人知道,做東西,得用心。用了心,朝廷記得;不用心,朝廷也記得。”
徒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陳青拍拍他的肩:“你還年輕,慢慢就懂了。咱們匠人,活的是手藝,靠的是名聲。現在朝廷給咱們機會,把名聲刻在東西上,傳到天下——這是多大的臉麵?”
徒弟眼睛亮了:“那……那我也要好好乾!將來我的名字,也刻在刀上,讓天下人都知道!”
陳青笑了。
這才是新令的意義。
不是束縛,是解放。把匠人從“賤籍”的陰影裡解放出來,讓他們知道,手藝好,就有出路,就有榮耀。
他望向洛陽方向。
陳大匠……您這一步,走得真高。
同一夜,洛陽西園軍營。
曹操站在校場上,麵前擺著十把環首刀。
刀是從宜陽鐵官坊今天送來的第一批貨中隨機抽的。刀背上,都刻著三個印痕:工匠名、監造名、鐵官坊名。
“試刀。”
他簡短下令。
十名士兵出列,兩人一組,各持一把刀,對麵而立。
“斬!”
曹操一聲令下,十把刀同時揮出,砍向對方手中的刀。
當當當當——
金鐵交鳴聲炸響,火星四濺。
一輪過後,檢視。
十把刀,刃口無損,刀身無裂。
“再試。”
這次換用木樁。手臂粗的硬木樁,立在地上,士兵揮刀猛砍。
哢嚓、哢嚓——
木樁應聲而斷,刀鋒依舊。
“三試。”
曹操親自走到場邊,那裡堆著十副皮甲——是繳獲的鮮卑皮甲,雙層牛皮,中間夾著薄鐵片,尋常刀劍難破。
士兵持刀,全力劈砍。
嗤啦——
皮甲被撕裂,鐵片被斬開。
十副皮甲,全部破損。
而十把刀,隻有三把刃口輕微卷曲,其餘完好。
曹操拿起其中一把卷刃的刀,看向刀背印痕。
“宜陽鐵官坊·王鐵錘。”
他記住了這個名字。
“孟德,如何?”
荀彧從陰影中走來。他今晚是特意來看試刀的——物勒工名新令,是他和陳墨共同推動的,但阻力有多大,他心知肚明。鐵器是軍國重器,牽涉的利益太深。
“好刀。”曹操放下刀,眼神發亮,“比去年那批,強了三成不止。刃口更硬,刀身更韌,不易斷。”
“因為印著名字。”荀彧輕聲道,“工匠知道,刀上刻著自己的名,要上戰場,要砍人救命。他敢不用心?”
曹操點頭:“是這個理。”
他走到那堆皮甲前,隨手拎起一副。皮甲的裂口整齊,是被一刀斬開的。
“以往驗刀,好壞混在一起,全看運氣。現在,哪把刀好,哪把刀差,誰造的,一清二楚。好的,重賞;差的,重罰。不用三年,全天下鐵匠都會拚命把東西做好。”
荀彧微笑:“這正是陛下想要的結果。不僅是鐵器,將來陶器、漆器、木器、絲綢……所有東西,都要物勒工名。誰做得好,誰就能出頭;誰做得差,誰就被淘汰。如此,百工競流,精品迭出。”
曹操沉默片刻,忽然道:“私坊那邊,不會這麼順利吧?”
荀彧笑容淡去。
“自然不會。”他看向南方,那是邙山的方向,“郭家、楊家、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私坊主,靠的就是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現在讓他們戳印,等於自斷財路。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造假印、用假名、賄賂監造、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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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什麼?”
“甚至破壞新令推行。”荀彧聲音轉冷,“孟德,接下來這段時間,將作監、市易司,還有你們西園軍,都要警惕。鐵器事關軍備,有人會從這裡下手,試探朝廷的決心。”
曹操眼中寒光一閃。
“那就讓他們來試試。”
他握緊腰間的佩刀——刀背上,也刻著印痕。
那是陳墨親自監造、親自戳印的刀。
刀名:倚天。
“文若,”曹操轉身,直視荀彧,“你告訴陳墨,軍中的鐵器,我會親自盯著。誰敢在這上麵動手腳,我要他的命。”
荀彧鄭重拱手:“有孟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夜風吹過校場,帶著凜冽的寒意。
遠處軍營傳來巡夜的梆子聲。
更深夜重,暗流湧動。
但至少今夜,這十把刻著名字的刀,通過了考驗。
它們會裝備到最精銳的士兵手中,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砍向敵人,立下戰功。
而它們的名字,會隨著戰功,傳遍天下。
這是一個開始。
一個小小的,卻意義重大的開始。
荀彧離開軍營時,回頭看了一眼。
校場上,曹操還站在那兒,手裡拿著那把卷刃的刀,對著月光仔細端詳。
他在看那個名字:王鐵錘。
明天,這個名字的主人,會收到一份賞賜——因為他的刀,隻是輕微卷刃,而未斷裂。同時,也會收到一份警告——因為他的刀,確實卷刃了。
賞罰分明,一絲不苟。
這就是新政。
這就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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