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目光如寒星掃過趙蟠那張寫滿心虛的臉,最後落在主位上麵沉如水的司徒雷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響徹整個死寂的大廳:
“老太爺壽辰,本不該以此事驚擾。然,冤魂泣血,公道何在?若今日我輩權貴,對此等恃強淩弱、草菅人命之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顧自身華宴,縱享歌舞升平,與幫凶何異?這滿堂錦繡,杯中美酒,又如何能安心下咽?!”
她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每一個有良知的人心上。
姬無鋒握緊了拳頭,眼中怒火升騰,若非場合特殊,他早已下令拿人。
司徒錚臉色微變,看著祖父,又看看墨昭,眼神複雜。
司徒雷緩緩站起身。他並未看墨昭,而是將威嚴的目光投向騷動的側門方向,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來人!將喊冤之人帶至偏廳,好生安置,不得怠慢!趙奎、趙蟠,隨老夫過來!文議員、墨家丫頭,你們也來!”他點了墨昭和文清漪的名,顯然是要親自過問。
這處理,看似公正,實則是一種貴族式的“內部解決”,意圖將事態控製在最小範圍,避免在壽宴上繼續擴大影響,損害司徒府的顏麵和貴族階層的體麵。
偏廳內,氣氛凝重。司徒雷端坐上首,趙奎父子垂手侍立一旁,臉色灰敗。那喊冤的老漢被兩個侍衛攙扶著,衣衫襤褸,滿麵風霜淚痕,見到司徒雷便掙紮著要下跪磕頭。
墨昭和文清漪站在一旁。
司徒雷仔細詢問了老漢,又命人取了狀紙副本。
老漢所述與狀紙一致,悲憤絕望,細節清晰。反觀趙蟠,在司徒雷銳利的目光逼視下,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漏洞百出。
真相如何,幾乎不言而喻。
司徒雷的臉色越來越沉。他並非不明事理之人,趙蟠的跋扈草菅令他震怒。然而,震怒之後,是更深沉的考量。趙奎雖依附贏氏,但也是軍中體係一員。此事若公開嚴辦,不僅趙家父子完蛋,更會牽連一批官員,嚴重打擊軍方至少是部分派係和貴族階層的威信,尤其是在這個墨家剛剛強勢回歸、平民改革呼聲日高的敏感時期。
他沉吟良久,最終看向墨昭,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老成持重的威嚴:“丫頭,此事老夫已知曉。趙蟠頑劣,草菅人命,罪不可赦!老夫定會嚴懲,給苦主一個交代。趙奎教子無方,縱子行凶,亦難逃其咎!撤職查辦,絕不姑息!至於苦主,司徒府會厚加撫恤,保其餘生無憂。”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向墨昭,“此事,到此為止。今日是老夫壽辰,亦是司徒府顏麵。鬨將出去,於死者無益,於生者無補,更徒惹朝堂震蕩,非智者所為。”
這是典型的貴族處理方式——內部嚴懲,高額賠償,息事寧人,維護大局。
墨昭的心卻沉了下去。
司徒雷的處理看似給了交代,實則將一樁本應昭告天下、以儆效尤的命案,輕飄飄地壓成了內部處置。
趙蟠償命了嗎?沒有!涉事的昏聵官員會被連根拔起嗎?不會!苦主得到了名義上的“公道”,卻失去了一個讓天下人看清不公、推動改變的機會!這種“捂蓋子”的做法,正是無數冤屈得以滋生、特權得以延續的溫床!
“到此為止?”
墨昭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她上前一步,直視司徒雷威嚴的目光,“老太爺!一條人命!一個家破人亡!您一句‘到此為止’,就能抹平這血海深仇?就能讓天下千千萬萬受此欺壓的平民相信公理尚存?”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憤的質問:“今日壓下一樁趙蟠,明日還會有李蟠、王蟠!今日捂住一件冤案,明日就會有十件、百件!隻因我們害怕‘朝堂震蕩’?隻因我們要維護這所謂的‘顏麵’?!”她指向廳外,“老太爺,您聽聽!聽聽外麵壽宴的笙歌!再想想鼠尾巷的哀嚎!想想清河鎮文家兄長的冤屈!這滿堂的錦繡,是用多少人的血淚織就?這所謂的‘大局’,又是踩在多少人的屍骨之上?!”
“墨昭!”司徒雷須發微張,顯然被墨昭這番激烈的言辭激怒了。他久居上位,何曾被一個小輩如此當眾質問頂撞?“你年紀輕輕,懂得什麼大局?朝堂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以為憑你一腔熱血,喊打喊殺,就能滌蕩乾坤?幼稚!衝動!隻會將局麵推向更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念你初歸家門,又是錚兒朋友,不予計較!此事,就按老夫說的辦!休得再議!”
“大局?不可收拾?”墨昭眼中最後一絲溫度褪去,隻剩下冰冷的失望與決絕,“在您眼中,貴族的顏麵、朝堂的‘穩定’,遠重於一條平民的性命,遠重於這朗朗乾坤的公道?!若這就是所謂的大局,那我墨昭,寧願不要這大局!”
她猛地轉身,不再看司徒雷鐵青的臉,對著那悲泣的老漢,一字一句,斬釘截鐵:“老人家,您的冤屈,墨昭記下了!這公道,司徒府給不了您,我墨昭給!元老院給不了您,議會給!若都無人給,我便以這身星輝螭血,向這不公的世道,討一個說法!”她的話語如同誓言,在偏廳內錚錚回響。
說完,她對著司徒雷的方向,深深一禮,姿態無可挑剔,聲音卻冰冷如霜:“擾了老太爺壽宴,墨昭告罪。這杯壽酒,恕墨昭難以下咽。告辭!”
她拉起文清漪的手,轉身便走,步履決絕,墨藍色的衣袂在身後劃出一道凜冽的弧線,如同裂帛之聲,徹底撕開了這壽宴虛假的祥和。
偏廳內,一片死寂。
司徒雷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握著螭首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趙奎父子此時麵無人色,眼中帶著一絲懼怕。
司徒錚看著墨昭決然離去的背影,又看看震怒的祖父,重重歎了口氣,眼神複雜難明。
而在偏廳門口陰影處,不知何時佇立的殷九嶷,深邃的眼眸靜靜追隨著墨昭離去的方向,指間的黑玉金烏扳指,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幽深莫測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