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攥緊,又猛地沉入冰窟,先前那些紛繁複雜的算計、布局、京都的風雲變幻,瞬間被攪得粉碎,腦海裡隻剩下一團混亂的麻絮,理不出半點頭緒。他此刻唯一清晰感知到的,是一種灼心的焦躁和不安,最迫切想知道的隻有一件事——靈夢到底怎麼了?他甚至沒顧得上和紫多說一句,手臂輕搖,便已朝著永遠亭的方向拉開一道光隙,速度快得在空氣中帶起一陣輕微的嗚咽聲。
八雲紫看著他瞬間消失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手中的洋傘尖輕輕一點地麵,身旁的空氣如同光滑的綢緞般無聲地裂開一道縫隙,她也隨之隱入其中,消失不見。
……
永遠亭的庭院依舊籠罩在迷途竹林特有的靜謐之中,薄紗般的霧氣在竹葉間緩緩流動,帶著沁人心脾的竹葉清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苦味。星暝幾乎是直接“闖”了進來的,腳步帶起的風吹動了地麵幾片枯黃的竹葉,發出簌簌的輕響。
蓬萊山輝夜正坐在屋內,麵前擺著一個矮幾,上麵散落著許多極其精巧、結構複雜的金屬零件,她正用一把小巧的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比米粒還小的齒輪,試圖將它嵌入某個核心部位。聽到這不同尋常的動靜,她抬起頭,看到是星暝,臉上那慣有的、帶著幾分超然物外和戲謔玩味的笑容收斂了些,難得地顯露出些許正色,將手中的鑷子和零件輕輕放下。
“你來了。”輝夜的聲音比平時要輕,像是怕驚擾了這裡的寧靜,她沒多說什麼寒暄的話,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偏殿的方向,那雙深邃的黑眸中傳遞出“情況不妙”的信息,“永琳在那麵。直接進去吧。”
星暝甚至沒來得及點頭,腳步已經邁開,幾乎是帶著一陣風地穿過光滑的木質走廊,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他一把拉開門簾,毫不猶豫地踏入偏殿。
房間內光線柔和,彌漫著淡淡的、苦澀中帶著奇異的藥草氣味,這味道與一種清冷的、屬於永遠亭特有的、仿佛月光般的氣息混合在一起。靈夢靜靜地躺在鋪著雪白潔淨布單的床榻上,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因為痛苦而微微顫動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將幾縷濡濕的紫發黏在皮膚上。往日總是神采飛揚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全無血色的蒼白和痛苦的神色,眉頭緊緊蹙著,嘴唇有些乾裂發白,甚至無意識地微微顫抖,齒間偶爾泄出極其細微的、壓抑著的呻吟,仿佛正被困在一個無法掙脫、無比痛苦的噩夢之中。
八意永琳正站在床邊,手中拿著厚厚的記錄板,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據和符號,她正飛速地寫著什麼,另一隻手修長的手指則穩穩地搭在靈夢纖細的手腕上,指尖泛著淡淡的靈光,似乎在持續監測著她的脈搏和內息流轉。床邊的銀質架子上,掛著幾個透明的琉璃瓶子,裡麵盛著不同顏色的、微微蕩漾的清澈液體,一根細長的、中空的透明管子連接著其中一個瓶子,另一端則小心翼翼地沒入靈夢蓋著的薄被下,顯然正在進行著某種精密的輸液治療。永琳的神情專注而冷靜,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即使星暝和隨後悄然無聲出現在門邊的八雲紫走了進來,她也沒有立刻抬頭,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來了。”
星暝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靈夢那充滿痛苦的臉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塊浸透冰水的巨石,又沉又悶,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急躁顫抖,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擔憂還是泄露了出來,讓他的語調變得有些乾澀:“師匠……靈夢她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永琳這才放下記錄板,轉過身,那雙看透世間萬物、曆經無儘歲月的平靜眼眸掃過星暝和紫,語氣沒有任何波瀾,直接給出了最簡潔也最殘酷的答案:“中毒。”
“中毒?”星暝的瞳孔微微一縮,這個答案既意外又不那麼意外,各種可怕的猜測瞬間閃過腦海,他立刻急切地追問,“中的什麼毒?嚴重嗎?怎麼會中毒?是誰乾的?”一連串的問題如同疾射而出的箭矢。
“一種學名很難記,通常隻生長在陽光難以照射到的陰暗潮濕腐木地帶的斑紋毒菇。”永琳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像是在做一份客觀的學術報告,她走到旁邊的托盤前,拿起一個透明的琉璃皿,“毒性非常烈,屬於神經毒素和致幻毒素的混合體,會直接侵蝕中樞神經係統,並會產生極其強烈、足以逼瘋常人的幻覺。幸好吃下去的量不算特彆多,而且——”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靈夢蒼白汗濕的臉上,“靈夢自身的根基和生命力,遠比她平日裡表現出來的要深厚堅韌得多。一股極其龐大的靈力在毒素徹底爆發前本能地運轉起來,抵消了一大部分毒素的破壞力,頑強地護住了她的心脈和主要臟器。否則,以這種毒素的烈性,現在的情況就遠不是昏迷和痛苦這麼簡單了,很可能……”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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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手中的琉璃皿示意給星暝看,裡麵放著一點殘留的、顏色豔麗得近乎妖異、帶著詭異斑點和小傘狀結構的蘑菇碎片:“發現她時,她手裡還緊緊攥著這個,指甲幾乎掐進了菇體裡。從她口腔內的殘留物檢測來看,初步判斷是誤食。”
星暝死死盯著那色彩妖豔得過分的蘑菇碎片,眉頭鎖得更緊,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誤食?靈夢雖然有時候看起來大大咧咧、漫不經心,但在野外分辨東西能不能吃、有沒有毒這種作為巫女最基本的生存常識和直覺,她不該如此疏忽大意才對。
永琳似乎看穿了他眼底深深的疑慮,繼續用她那平鋪直敘、卻總能精準命中要害的語氣說道:“目前,她身體裡的毒素,通過我特製的解毒劑和輸液治療,再加上她自身強大的修複能力和靈力淨化,算是勉強穩定下來了,徹底清除隻是時間問題。但是……”
她的話鋒一轉,聲音裡多了一絲沉重,目光也變得更為深邃,仿佛能看透靈魂的迷霧:“真正棘手的問題,恐怕並不在她的身體上。”
星暝和紫都立刻看向她,眼神凝重。
永琳的目光重新回到靈夢身上,仿佛在解讀那些無形的數據:“在治療過程中,我仔細檢查了她的靈魂波動和精神狀態的細微變化。我發現,她的意識深處……存在著非常嚴重、盤根錯節的鬱結和自我消耗的跡象。那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黑暗,像是被什麼東西長久地侵蝕著。用更容易理解的話來說,她很可能長期被極重的心理問題所困擾,比如……深度的抑鬱,或者某種類似的精神損耗。”
星暝徹底愣住了,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那家夥平時看起來……她總是……”他總是想起靈夢沒心沒肺大笑、嚷嚷著無聊、偷懶打瞌睡的樣子——這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看起來樂天開朗,沒心沒肺,仿佛世界上沒什麼事情能真正讓她煩惱?”永琳接過了他的話,輕輕搖了搖頭,“很多時候,那或許隻是一種保護色,一種連她自己都習慣了的、麵對世界的偽裝。甚至有可能,連她都未曾真正察覺或願意承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狀況。這種精神上的‘病’,有時比身體上的傷更隱蔽,也更難察覺。”
她停頓了一下,拋出了一個更讓星暝心驚肉跳、如墜冰窟的猜測:“而且,根據我的靈力追蹤觀察和毒素在她體內擴散的痕跡進行回溯分析……在毒素剛剛侵入的初期,有那麼一個非常短暫的關鍵窗口期。以她自身所擁有的那種龐大而精純的靈力,是完全有機會、有能力將其強行逼出體外,或者至少立刻進行有效中和封鎖的。但是……”
永琳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她的潛意識,或者說某種更深層的意念,似乎……放棄了這麼做。甚至可能……在無意之中,默許、乃至某種程度上助推了毒素的蔓延和侵蝕。換句話說,食用毒蘑菇或許並非她清醒意識下的主動選擇,但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求生本能似乎被某種更深層的、消極的、甚至是……絕望的東西壓製了。”
房間裡一片死寂,隻剩下靈夢有些痛苦的、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以及輸液瓶中液體滴落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嗒……嗒……”聲,每一聲都敲在人的心上。
永琳說完這些,便轉過身繼續監測靈夢的生命體征:“我能處理和完善的,是她身體裡的毒和由此引發的生理紊亂。至於其他的……發現她並第一時間將她送來這裡的人——是你,八雲紫——如果想知道更多發現她時的具體情況和前後緣由,你還是去問那位消息靈通的賢者吧。現在,讓她絕對安靜地休息,不受打擾,才是最好的治療。”
星暝深吸一口氣,他的目光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靈夢蒼白的臉,然後轉向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八雲紫。紫的臉上也收起了平日那抹神秘莫測、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微笑,紫色的眼眸中沉澱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深思,也有一絲難以捉摸的無奈和沉重。
兩人默契地、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重新回到永遠亭那被竹林薄霧籠罩的安靜庭院中。外麵的霧氣似乎比剛才更濃了些,繚繞在竹枝間,讓一切都顯得有些朦朧和不真實。
“到底是怎麼回事?”星暝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看向紫,眼神銳利而急切,“你是怎麼發現她的?具體在哪裡?當時是什麼情況?”
紫輕輕歎了口氣,用折扇的骨架部分輕輕敲著自己的手心,目光投向霧氣深處,仿佛在回憶當時的場景:“就在魔法森林的外圍,一片很少會有人去的、地勢低窪的潮濕林地裡。咱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昏迷不醒了,蜷縮著倒在一片厚厚的、腐爛的枯葉上,臉色白得嚇人,呼吸也很微弱,手裡還死死攥著那點醒目的蘑菇碎片……”
她語氣平緩卻帶著千鈞重量:“咱之前也去神社那邊問過,說靈夢早早起床,出門散心,直到天色漸亮還沒回來,大家都有點擔心了。咱就順著她在現世留下的、極其微弱的靈力痕跡去找。沒想到……”她搖了搖頭,扇子也停止了敲擊,“最終找到的會是這樣的景象。據神社的其他人,主要是星焰和留琴說,她出門的時候心情看起來還很不錯,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過分開朗了,還笑著和她們揮手說‘隻是睡不著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很快回來’,讓大家彆擔心。所以誰也沒想到……最終會出這種事。至於她為什麼會獨自跑去魔法森林、那麼偏僻的地方,又怎麼會……恰好誤食了那種明顯不對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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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的目光變得幽深,投向遠方,仿佛能穿透層層疊疊的竹林和迷霧,看到那片幽暗詭譎的森林深處:“這其中的緣由和經過,恐怕真正清楚的,隻有等她清醒過來,由她自己來說了。”
星暝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裡。他自以為了解靈夢,那家夥即使心裡真的藏著什麼事,受了什麼委屈,感到多麼疲憊,也總是習慣性地用笑容和“沒事啦”、“我很好”之類的話來掩蓋過去,不願意讓彆人看到她的脆弱,更不願意成為彆人的負擔。可他卻從未想過,在那副仿佛永遠陽光燦爛的樂天派麵具之下,可能一直隱藏著如此深重、如此令人窒息的陰霾和痛苦。而他們,他,以及她身邊的所有人,竟然都毫無察覺。
“我知道了……”星暝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裡帶著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疲憊和自責。他沒有選擇繼續留在永遠亭,而是猛地轉身,腳步甚至有些踉蹌地、幾乎是逃離般地默默離開了這片被藥味和迷霧籠罩的地方。
回到博麗神社時,朝陽正將幾縷殘破的金紅色光暉灑在寂靜無聲的庭院裡,像是試圖溫暖這突然變得冷清的空間。往日這個時候,總能聽到些喧鬨聲——或許是星焰練習操控火焰時不小心點燃了什麼發出的劈啪聲和她的驚呼,又或許是靈夢懶洋洋地抱怨著肚子餓了、催促著開飯的聲音。但此刻,神社卻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壓抑的寂靜之中,連風似乎都變得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吹動屋簷下那串早已靜止無聲的風鈴。
星焰抱著膝蓋,蜷縮著坐在廊下,把小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裡,隻露出一雙失去了往日活潑神采、顯得又紅又腫、像是哭了很久的大眼睛,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星暝,黯淡的眼眸亮起一瞬,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也隻是無精打采地、帶著濃重鼻音輕輕叫了一聲:“主人……”然後就又把頭埋了回去,小小瘦瘦的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無聲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