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在石屋裡斷斷續續昏睡了大約四個小時。
說是睡眠,其實更像是意識在疼痛和疲憊的海洋中浮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傷處,左臂的傷口在簡陋包紮下隱隱作痛。寒冷從石縫鑽進屋內,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骨髓。他蜷縮在茅草堆裡,懷裡緊握著那把三棱刺刀,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瞬間驚醒。
但身體畢竟得到了些許恢複。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透過屋頂破洞看到的天空已從灰白轉為淺藍——晨霧徹底散了,正午的陽光即將到來。
他緩緩坐起,檢查身體狀況。左臂傷口邊緣有些紅腫,但沒有明顯化膿跡象,這得益於馬翔留下的酒精和還算及時的包紮。肋下的疼痛更加明確——每深呼吸一次,左側肋骨下方就像有鈍刀在刮擦。可能是骨裂,也可能是嚴重挫傷。無論如何,他必須更加小心,避免劇烈動作。
他吃掉了最後一點食物——半塊壓縮餅乾和幾片肉乾,將水壺重新灌滿從石屋後方一處岩縫滴下的、相對乾淨的滲水。食物已儘,這是個嚴重問題。他必須在體力徹底耗儘前,找到新的補給源,或者抵達能獲得補給的地方。
圖紙在晨光下展開。《山行雜記》中的手繪地圖與現代測繪地圖風格迥異,更注重地形特征和實際通行路線。圖紙中心用朱砂筆圈出的“龍脊坳”區域,位於這片山脈的主脊線東南側,三麵環崖,隻有西北方向有一條狹窄的“龍頸道”可以進入。從林霄目前所在位置根據圖紙邊緣標注的地形特征比對,他判斷自己大概在“老鴉嶺”東南坡)到龍脊坳,直線距離大約十五公裡,但實際山路至少要翻倍,且要翻越兩道山脊。
路線上標注著幾個關鍵點:“一線天”狹窄裂穀)、“斷魂坡”陡峭滑坡區)、“啞口”兩峰之間的埡口)。每個點旁邊都有細小批注,字跡潦草卻透著慎重:“此處多霧,易迷”、“岩體鬆動,慎行”、“風大,無遮攔”。
最讓林霄注意的是,在“龍頸道”入口附近,圖紙上畫了一個小小的方框,旁邊寫著:“癸醜年冬,見有生人於此搭建窩棚,非獵戶裝束,器具精良,疑為官家勘探。後不知所蹤。”
幾十年前,就已經有非獵戶的“官家”人員在龍脊坳外圍活動了?林霄心中警鈴再起。結合“燭龍”項目的曆史,那些人極有可能是早期的勘探人員。那麼現在呢?幾十年過去,“燭龍”在龍脊坳的地下活動是停止了,還是……更加深入了?
他收起圖紙,將鐵盒中的東西重新整理。“赤炎石”碎塊用一塊相對乾淨的破布包裹,塞進內袋。筆記本和存儲設備放在最貼身的位置。信號發射器檢查了一遍,電量指示還有兩格。刺刀綁在右腿外側,便於快速拔取。
離開石屋前,他做了最後一件事——儘可能抹去自己停留過的痕跡。茅草鋪回原處,腳印用灰塵遮蓋,門虛掩回原來的角度。這不是萬全之策,但至少能為追兵製造一點障礙和疑惑。
上午九點左右,林霄踏上了前往龍脊坳的路。
最初的幾公裡相對平緩。他沿著一條幾乎被雜草和灌木完全掩蓋的獸道向上攀登。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冠灑下斑駁光點,林間鳥鳴蟲叫,仿佛昨夜和清晨的生死追逐隻是幻夢。但這種寧靜反而讓林霄更加警惕——過於正常的山林,在經曆了纜道深處的詭異和晨霧中的追殺後,本身就顯得不正常。
他走得很慢,儘量選擇陰影處,每走一段就停下來傾聽周圍的動靜。肋下的傷讓他無法快步行走,更無法奔跑。他必須像真正的潛行者一樣,將每一步的消耗降到最低,將警覺提到最高。
兩個小時後,他抵達了圖紙上標注的“一線天”。
這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岩石裂縫,兩側崖壁高聳近乎垂直,寬度僅容兩三人並肩通過,長度約百米。裂縫底部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陰濕地麵,鋪滿滑膩的苔蘚和腐葉。抬頭望去,崖頂樹木的根係垂落下來,像無數蒼白的觸手。光線從狹窄的縫隙中擠入,在幽暗的穀底投下一條搖曳的光帶。
“此處多霧,易迷。”圖紙的批注在腦海中浮現。
此刻雖然沒有霧,但這條裂縫給林霄的感覺極其不好。它太像天然的伏擊點了。如果有人守在裂縫兩端,或者從崖頂往下扔點什麼,裡麵的人毫無生路。
他在裂縫入口的灌木叢中潛伏了整整二十分鐘,仔細觀察。沒有人類活動的明顯痕跡,沒有新鮮的腳印,崖頂也沒有異常的響動。幾隻山雀在裂縫中飛來飛去,這是相對安全的信號——如果有埋伏,鳥類通常會避開。
但他依然不敢大意。他從背包側袋帆布工裝改製)取出那截“赤炎石”碎塊,用破布包裹著,用力朝裂縫中段扔去。
石塊落在苔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等待。三十秒。一分鐘。
除了驚起幾隻飛鳥,沒有任何異常。
林霄深吸一口氣,踏入了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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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潮濕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光線驟然暗淡,溫度下降了至少五度。腳下苔蘚滑膩,他必須扶著濕冷的岩壁才能穩步前進。岩壁上凝結著水珠,摸上去冰涼刺骨。
他走得很小心,耳朵捕捉著任何細微聲響——除了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隻有水滴從岩縫墜落的“滴答”聲,以及風穿過裂縫頂端時發出的、如同嗚咽般的呼嘯。
走到中段時,他忽然停住了。
不是聽到了什麼,而是……感覺到了什麼。
一種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震顫,從腳下傳來。
不是地震那種強烈的震動,更像是某種低頻的脈動,間隔大約十到十五秒一次,每次持續兩三秒,強度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隻有當你靜止站立、全神貫注時,才能通過腳底和貼著岩壁的手掌感受到。
這脈動……與他在廢棄纜道深處,靠近那個散發紅光的洞口時感受到的,完全一致。
隻是更加微弱,更加遙遠。
林霄的心臟猛地收緊。他蹲下身,將手掌直接貼在潮濕的地麵上,屏住呼吸。
咚……咚……咚……
規律,穩定,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跳,從地底深處傳來。
“赤炎石”……紅光……低頻脈動……“燭龍”的地下設施……
所有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論:龍脊坳的地下,存在著一個仍在活躍的、規模可能遠超廢棄纜道那個節點的“燭龍”設施!而這種低頻脈動,很可能是大型設備運轉,或者……是那種特殊礦物能量源本身發出的某種輻射或振動頻率!
他迅速起身,加快步伐穿過裂縫後半段。必須儘快離開這個封閉空間——如果這種脈動能傳到這裡,說明地下的源頭已經非常近了,天知道會不會有其他影響。
當他終於衝出“一線天”,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時,竟有種重獲新生的恍惚感。他回頭望向那道幽深的裂縫,仿佛那是一條通往地底怪物腸胃的食道。
接下來的路程更加艱難。“斷魂坡”名副其實——這是一片因山體滑坡形成的、坡度超過五十度的碎石坡,長度超過三百米。坡麵上幾乎沒有植被,全是鬆動的頁岩和花崗岩碎塊,大小從拳頭到磨盤不等。踩上去,石頭會嘩啦啦向下滑落,一旦失足,就會像坐滑梯一樣直接墜入坡底的亂石堆。
林霄在坡前休息了半小時,吃了點沿途采集的、勉強可食用的野果他認識幾種常見的無毒漿果),喝了半壺水。然後,他選擇了一條相對平緩的之字形路線,手腳並用地開始橫穿坡麵。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先將重心腳站穩,試探前方石塊的穩定性,確認不會滑動後才移動另一隻腳。遇到特彆陡峭或鬆軟的區域,就趴下來,用手抓住相對牢固的岩石凸起,一點一點挪過去。
碎石在腳下滾動,帶起小規模的滑落。有兩次,他腳下的整片碎石突然塌陷,他全靠反應快,及時抓住旁邊的岩棱才穩住身體,心臟狂跳,冷汗濕透後背。
三百米的坡,他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橫穿過去。當雙腳終於踏上對麵相對穩固的山坡時,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肋下的傷處傳來陣陣刺痛——剛才的攀爬和緊張,讓傷情可能又加重了。
但他沒有時間長時間休息。抬頭望去,前方就是圖紙上標注的“啞口”——兩座山峰之間的鞍部,也是前往龍脊坳的最後一道天然屏障。
從啞口過去,就該進入龍脊坳的外圍區域了。
林霄靠在樹乾上,一邊恢複體力,一邊從高處觀察啞口方向。啞口處樹木相對稀疏,勁風呼嘯,卷起枯葉和塵土。在啞口東側的山脊上,他隱約看到了一些……不自然的輪廓。
不是樹木,也不是岩石。
他眯起眼睛,從懷中取出一個簡陋的“望遠鏡”——那是他在石屋裡找到的一個廢棄的、隻有單筒的黃銅製舊式望遠鏡,鏡片有磨損和黴斑,但勉強能用。
透過模糊的鏡片,那些輪廓逐漸清晰:
那是兩個低矮的、偽裝成岩石顏色的方形建築,屋頂覆蓋著偽裝網,網上還撒著枯枝落葉。建築不大,每個大約十平米左右,但結構規整,明顯是人造物。建築旁邊,似乎還有天線狀的物體伸出,但也被偽裝網遮蓋。
更關鍵的是,在兩個建築之間的空地上,停著一輛越野車。車身上覆蓋著同樣的偽裝網,但輪胎和車頂的行李架暴露了它的存在。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
前哨站。而且看建築的新舊程度和車輛的款式,這絕對不是幾十年前的遺留,而是近期仍在使用的設施。
“燭龍”的人,或者說,與“燭龍”相關的人,已經在這裡建立了地麵據點。
他調整望遠鏡角度,仔細觀察。沒有看到人員活動,可能都在建築內。但越野車停在那裡,說明至少有一到兩個人在站內。天線說明這裡有通訊設備——他們能隨時與外界或其他據點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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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麻煩了。啞口是前往龍脊坳的必經之路,而前哨站正好扼守在啞口東側,視野覆蓋了整個啞口和通往龍脊坳的“龍頸道”入口。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幾乎不可能。
他收起望遠鏡,陷入沉思。
硬闖是找死。繞路?圖紙顯示,啞口兩側都是近乎垂直的懸崖,除非他有專業的攀岩裝備和完好的身體,否則不可能繞過。
等待天黑?夜間視線不良,或許有機會。但前哨站很可能有夜視設備,而且夜間在山中行動的風險也極大,尤其是對他這樣的重傷員。
另一個選擇:放棄前往龍脊坳,改道尋找其他出路。但這意味著他可能永遠無法揭開地下的秘密,手中的證據也無法發揮最大價值。而且,其他方向同樣可能有追兵。
就在他權衡時,前哨站的方向忽然有了動靜。
建築的門打開了。
兩個人走了出來。
林霄立刻伏低身體,利用灌木叢掩護,再次舉起望遠鏡。
兩人都穿著深灰色的連體製服,款式類似登山裝,但材質看起來更挺括專業。一人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大小的設備,正在低頭查看。另一人則舉著雙筒望遠鏡,朝著啞口和下方山坡的方向緩緩掃視。
林霄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他距離前哨站直線距離大約八百米,中間有樹木遮擋,隻要不發出太大動靜,應該不會被發現。
拿望遠鏡的人掃視了一圈,似乎沒有發現異常,轉身和同伴說了句什麼。兩人走到越野車旁,打開後備箱,取出了幾個箱子,搬進建築。
就在建築門即將關上的瞬間,林霄注意到一個細節:
其中一人的左臂袖子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徽章圖案。距離太遠,看不清細節,但大致輪廓——那是一條簡化的、盤繞的龍形。
雖然與存儲設備上的龍形符號、黑龍銅扣上的圖案風格不儘相同,但那種冰冷、抽象的感覺,如出一轍。
“燭龍”的人。確認無疑。
門關上了。前哨站恢複平靜。
林霄緩緩後退,離開觀察位置,退入更茂密的林間。他需要一個新的計劃。
正午的陽光熾烈起來,林間溫度升高。他找到一處背陰的岩壁凹陷,坐下來,攤開圖紙,結合剛才觀察到的情況,重新規劃。
硬闖不可行,繞路不可能,等待夜間風險大……
他的目光落在圖紙上“龍頸道”入口附近那個批注:“癸醜年冬,見有生人於此搭建窩棚……”
窩棚。幾十年前的勘探人員搭建的臨時住所。如果那個窩棚的遺址還在,而且位置足夠隱蔽……
林霄仔細研究圖紙。批注中的“於此”並沒有精確坐標,但從描述來看,窩棚應該建在龍頸道入口附近、但又不至於被從啞口直接看到的位置。考慮到勘探人員也需要相對隱蔽和便於觀察的地點,最可能的位置是……
他的手指在圖紙上移動,落在一處標注著“石林”的小區域。石林位於龍頸道入口東南側約五百米,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石灰岩柱群,地形複雜,易於隱藏。從石林可以觀察到龍頸道入口和部分啞口的情況,但又不會過於暴露。
如果他是幾十年前的勘探人員,很可能會選擇在那裡建立臨時營地。
而更重要的是——從他現在的位置,可以沿著山脊線側方迂回,避開啞口正麵的視線,從側麵接近石林區域!雖然路線更遠、更陡峭,但有可能繞過前哨站的監視。
林霄重新疊好圖紙,檢查裝備和體力。食物已經耗儘,水還剩半壺。體力大約隻剩四成,傷勢在持續消耗著他的精力。但他必須行動——在原地停留越久,被追兵或前哨站發現的概率越大,體力也隻會不斷下降。
他灌下幾口水,將水壺重新裝滿沿途有溪流),深吸幾口氣,開始實施新路線。
這是一段極其艱苦的跋涉。他必須沿著山脊線的側麵,在坡度超過四十度的山林中橫向移動。腳下是厚厚的腐殖質和鬆動的石塊,手要不斷抓住樹枝或岩石才能保持平衡。傷口被反複牽拉,每一次抬手、每一次邁步都伴隨著清晰的痛感。
汗水浸透了衣物,又在山風吹拂下變得冰涼。嘴唇乾裂,喉嚨像著了火。饑餓感開始一陣陣襲來,胃部傳來空虛的絞痛。但他強迫自己忽略這些,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路和前方目標上。
兩個小時後,他抵達了石林區域的邊緣。
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愣。
這確實是一片天然石林,數十根高低錯落的石灰岩柱拔地而起,高的超過十米,矮的隻有兩三米,岩柱表麵布滿風蝕的孔洞和裂隙,縫隙中頑強地生長著灌木和藤蔓。石林占地麵積不大,大約兩個籃球場大小,但地形極其複雜,岩柱間的通道曲折迂回,如同迷宮。
而在石林中央,幾根較粗的岩柱之間,確實有人造結構的痕跡。
那是一個半坍塌的、用石塊和原木搭建的窩棚,頂棚早已腐爛殆儘,隻剩下幾根發黑的木梁。窩棚倚靠著一根巨大的岩柱而建,位置隱蔽,從外側很難直接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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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霄沒有貿然進入。他在石林外圍潛伏了二十分鐘,仔細觀察。沒有近期人類活動的明顯痕跡,沒有腳印,窩棚周圍長滿了雜草。但他依然保持著最高警惕——這種地方,太適合設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