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擎說完,扭頭看著向窗外。
那裡,是輝騰城熱火朝天的大建設。
沉默片刻,他再次緩緩開口:
“我求的,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而不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收回目光,看著自己交叉放在腹部的雙手:
“至於國號,叫大明也好,叫大唐也罷,叫輝騰也無所謂,不過一個名頭。
重要的是這個——”
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我要的,是天下人真正從心裡認這個地方,認這群人,認這條活路。
是民心真的歸向這裡,而不是被什麼大義名分、皇權天授給框進去的。”
朱童蒙渾身劇震,仿佛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
僵坐在椅子上,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
手中端著的茶杯微微晃動,茶水潑灑出來,浸濕了官袍的下擺也渾然不覺。
他腦子裡嗡嗡作響,那些自幼苦讀奉為圭臬的“君臣綱常”、“華夷之辨”、“正統大義”,
此刻在鐘擎這看似樸素、卻直指根本的話語麵前,竟搖搖欲墜。
他仿佛看到了一束前所未有又讓他忍不住想追尋的光,
穿透了經年累月籠罩在他認知上的厚重霧障。
熊廷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鬆弛下來。
原來如此……原來殿下所求,
從來不是什麼改朝換代、黃袍加身的虛名,也不是簡單的割據稱王。
他要的,是打破那循環往複的怪圈,是真正的“安”與“定”。
這格局,這眼界……
熊廷弼心中泛起一絲明悟交織的複雜情緒,這難道就是凡夫俗子與……
與眼前這位神仙人物本質的區彆嗎?
然而,有人明悟,就有人陷入更深的困惑與現實焦慮。
尤世威眉頭緊鎖,下意識地用手指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最近榆林一攤子事,幾乎讓他焦頭爛額。
雖然眼下糧餉充足,甚至時不時還能收到輝騰軍這邊撥付的“補貼”,
用以整軍、修繕城防、安撫流民,但他心知肚明,
輝騰軍自身的消耗是個無底洞,完全是在吃“老本”。
榆林鎮地處西北邊陲,土地貧瘠,除了屯田和少數幾個官市,幾無像樣的商業。
匠戶稀缺,工藝落後,所謂“工業”更是無從談起。
道路不暢,商旅罕至。想要發展?
談何容易!
練兵要錢,築城要錢,打造器械要錢,安置源源不斷逃來的邊民更要錢!
可錢從哪來?榆林本地的稅賦?那點錢連維持現有邊軍體係都捉襟見肘。
指望朝廷?更是癡人說夢。
殿下不建國,不立名號,這固然超脫,可現實的問題呢?
沒有朝廷法統,沒有官府名義,如何向轄下百姓、商賈收取賦稅?
如何與周邊州府、甚至蒙古部落進行“合法”的、大規模的貿易往來?
難道一直靠“打秋風”和那看似深不見底、但終究會坐吃山空的“老本”嗎?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難成。
沒有一套公認的、可持續的“規矩”和“名分”,如何聚財?如何生財?
如何將這龐大的基業維係下去,甚至……發展壯大?
這些現實而尖銳的問題,沉重的壓在尤世威心頭。
他看著陷入沉思的朱童蒙,看著神色複雜的熊廷弼,
最後目光落在神色平靜的鐘擎臉上,終於忍不住,
將這份縈繞心頭許久的疑慮問了出來:
“殿下,末將有一事不明,鬥膽請教。”
尤世威坐直身體,坦誠地看向鐘擎,
“殿下誌存高遠,不求虛名,隻重實利與民心,末將欽佩。
然則,治軍、養民、築城、造械,乃至日後可能之征伐,無一處不需海量錢糧支撐。
榆林之地,貧瘠困頓,商旅不興,稅源枯竭。
如今我等開支,多賴殿下……往日積蓄。
然坐吃山空,終非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