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從海上升起,護送智深大師的人馬到了西城門。護送的人除了方圓、楚楚、宋師師、司馬空空四人外,還有一些太陽城的鄉親。出了城門後,鄉親們都被勸回。鄉親們祝願智深大師平安到達禺穀鎮,治愈箭傷,長命百歲。
智深大師側躺在馬車裡,雙目緊閉,呼吸平穩,宋師師和楚楚在旁護理。方圓騎著馬開道,司馬空空騎著馬斷後,非常的警惕。
丐幫武林,太平盛世,不至於光天化日下攔路殺人,但也不能排除狗急跳牆者鋌而走險。
太陽城至霸王廟乃一馬平川,田野裡麥苗綠油油的,無數的農民辛勤地忙碌著。過霸王廟後要上山路,繞過翠屏山,就是禺穀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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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穀鎮與太陽城之間隔著一座翠屏山,看在太陽城人眼裡,太陽從翠屏山上落下,就落在禺穀鎮。
傳說“禺穀”是落日之地,巨人誇父追逐太陽至“禺穀”時渴死,手杖化作桃林,終年茂盛,鮮果累累,供後人乘涼解渴。
禺穀鎮應該不是“誇父逐日”中的那個“禺穀”,因為太陽從太陽城東邊升起,沒有那麼快就從這裡落下,誇父也不至於如此羸弱,跑這麼幾步路就渴死。
一個古老的傳說,會使當地的曆史傳承變得悠久,文化底蘊變得深厚,甚至變得遍地黃金。禺穀鎮人有理由相信禺穀鎮就是傳說中的“禺穀”,因為小鎮西邊矗立的那座奇峰如同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朝天摘日,人們認為它就是誇父的化身;滿山遍野的桃樹,也印證了手杖化桃林的傳說。
禺穀鎮是進太陽城的必經之路,太陽城有多少來客,就有多少旅客從這裡路過。大多旅客也樂意在這個美麗傳說之地逗留,特彆是桃花盛開和桃果飄香的季節,更是遊客如鯽,可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因此,這裡的食宿購物業很發達,人們收入頗豐,生活很富足。
一條石板鋪就的筆直街道貫通東西,寬敞又整潔,兩旁的桃樹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店鋪整整齊齊。
太陽自翠屏山後探出彤雲般的臉龐,店鋪陸陸續續開門營業,街上行人並不多。“逐日閣”大門口,兩個頭戴鬥笠,身穿黑衣的大漢持刀侍立在兩邊,給人警衛森嚴的感覺。
“逐日閣”是禺穀鎮最好的客棧,昨晚被花小雲包下了。
“天”字號套房裡生著火爐,暖烘烘的。花小雲像交上作業待批改的學生,恭敬地侍立著。一個珠翠羅綺的貴婦披著狐白裘,斜倚在太師椅上。狐白裘貴婦徐娘半老,穿著緊身衣,身段凹凸有致,桃腮粉臉,娥眉巧畫,美目專注地看著手中的銅鏡和小陶片。她的雙手很纖巧,指若春蔥玉筍,如玉蓮足浸在朱漆浴盆中。盆裡熱氣騰騰,水麵漂著菊花,泛著漣漪。一位綠衣使女蹲在座前,全神貫注地為她捶腿,另一位紅衣使女雙手捧著一隻如玉瓷盤侍立在身側,盤中放著一隻紫砂杯。狐白裘貴婦稍一噘嘴,紅衣使女急忙打開紫砂杯的蓋子,頓時清香四溢。狐白裘貴婦輕輕地將銅鏡陶片放在瓷盤上,端過茶杯輕呷了一口,把茶杯放回,目光淩厲地瞅著花小雲說:“如此說來,除了南宮雨帶回的這枚銅鏡,你此次太陽城之行不但一無所獲,反而被嚇得落荒而逃了?”她的聲音雖輕柔,卻威嚴無比。
“是!”花小雲畢恭畢敬地說。
狐白裘貴婦沉默不語,目光冷峻。花小雲脅肩低眉,雙腿微顫,可見其內心之緊張。房內氣氛很沉悶。
良久,狐白裘貴婦稍微放緩了口氣,說:“張半仙昨晚被謀殺了,你知道了嗎?”
沒有責罵,花小雲鬆了口氣,說:“知道了,屬下剛得到消息,說是方圓和玉羅刹所為。”
狐白裘貴婦平緩地說:“你認為消息可靠否?”
花小雲抬頭看了一下狐白裘貴婦,說:“屬下認為消息可疑。”
狐白裘貴婦微點頭,說:“方圓和玉羅刹都是惡人榜上的惡人,說他倆殺人放火,一般人都會相信。其實,方圓和玉羅刹都沒乾過什麼大不了的壞事。方圓名上惡人榜,是林龍把南宮錢莊賬冊丟失的責任推給方圓。不推給飛賊司馬空空,說明林龍很有眼光,猜到方圓必成大器。施德義之死你最清楚,玉羅刹隻是替罪羊。”
——原來,“惡人榜”上的有些“惡人”,是權勢搏弈的棋子。
狐白裘貴婦示意綠衣使女按摩膝關節,接著說:“方圓和玉羅刹殺張半仙缺乏正當的理由。張半仙是太陽城的智多星,聲望很高,方圓和玉羅刹沒必要冒大不韙去殺人放火。太陽島上發生的那些奇跡,方圓的解釋很合理。花少旭沒能找到船的殘體,一定是被轉移了,使方圓的話變得空口無憑。太陽島遇險、女鬼上門索命、張半仙測字暗示你西行,都是逼你離開太陽城,彆再追查太陽島。”
花小雲偷瞟了狐白裘貴婦一眼,說:“是屬下愚鈍,疑神疑鬼中了他們的奸計。”
狐白裘貴婦說:“也不能全怪你,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很巧妙,環環相扣,一般人都會上當。那個方圓不簡單,是什麼來曆?為什麼要上太陽島?”
花小雲抬頭看著狐白裘貴婦,口氣有些不屑,說:“為了一個‘情’字吧,因為玉羅刹是聖女。方圓剛出道,是個無名小輩,沒什麼來頭。他隻是瞎貓碰到死老鼠,運氣好而已。”
“哦?”狐白裘貴婦的鳳眼瞪著花小雲,很威嚴。花小雲連忙彎腰垂首,屏氣斂息,像老鼠見到貓似的,連大氣也不敢出。
狐白裘貴婦挪了一下,坐正身子,說:“運氣隻關照那些有實力的人。方圓接二連三揭穿把戲,靠的絕不是運氣。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你當真毫無察覺?”
花小雲小心翼翼地說:“經主上提醒,屬下想到一些。既然那些嚇人的現象都是把戲,那麼如意魔鏡映現的圖文也一定是騙人的。這次‘問天’有兩人同時問‘安邦神劍’的下落。江湖素有‘得神劍者得天下’的傳說,所以這個問題大逆不道,若無野心的人沒必要大費周折冒險去‘問劍’,還有那個問盟主傳位給誰的人更直接。林虎野心勃勃,對盟主寶座覬覦已久,其中之一很可能就是他。隻要如意魔鏡的秘密一破,真相就會大白。方圓、玉羅刹、南宮雨、明月樓等,還有那個盜靈蛇劍殺林貴福的人,都在圍剿桃源居,桃源居指日可下。拔出蘿卜帶出泥,鳳凰山莊也難脫乾係。”
狐白裘貴婦讚許地微點頭,說:“林虎雖然是盟主指定的繼位人,但急不可耐,近來可能有動作。鳳凰山莊這次來太陽城的人,表麵上沒有重量級人物,其實是掩人耳目。張半仙當年是林虎的親信,突然被殺,必有緣故。還有,智深老和尚也被人暗算。智深老和尚和張半仙原來是師兄弟,二十年前的‘翠屏天火’後各奔東西。昨天同時遭殃,一傷一死,很蹊蹺,你速派人去查一查。”
“屬下親自去查。”花小雲挺胸說。在狐白裘貴婦麵前畏首畏尾,還不如自告奮勇去乾活。
狐白裘貴婦看著花小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蛾眉一揚,說:“你有分身術嗎?你還要去食人穀的。嚴待你是磨練你!”
花小雲忙躬身說:“屬下明白。”
“隻怕你不明白我的苦心。我頂著各方壓力讓你名上英雄榜、當上刀斧堂江南分堂堂主,你也沒有讓我失望。”狐白裘貴婦的聲音變得很嚴厲,說:“那女鬼上門索命是怎麼回事?!”
花小雲的額頭冒出了汗——女鬼上門索命是很倒黴的事,不但本人倒黴,而且刀斧堂也倒黴,上司也難堪。他把女鬼上門索命的醜事都如實彙報了,足見其對狐白裘貴婦的忠誠和敬畏。他吞吞吐吐地說:“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屬下還是逍遙門弟子,在西湖邊玩死了一個姑娘。此事隻有師父和門主‘冷血飛鷹’知道。師父不會出賣我,‘冷血飛鷹’已死,如果不是女鬼,不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狐白裘貴婦娥眉緊蹙,狐疑說:“真有鬼?”
花小雲瞟了一眼狐白裘貴婦,說:“所以,屬下沒有輕信方圓的解釋。”
狐白裘貴婦說:“也不能因此推翻方圓的解釋。我要見方圓,也許他就是我們破解棋局的棋子。”
花小雲躬身說:“主上,方圓這個人自命清高,不明不白去叫他,不一定肯來。”
狐白裘貴婦喝了口茶,緩緩地說:“你不會動動腦子嗎?自命清高的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寧可委曲求全,亦不願欠人人情。你欠方圓的人情也要還掉。”
花小雲挺胸說:“屬下明白了。聽說方圓護送智深大師來禺穀鎮治傷,一定需要幫助,是個還人情的好機會。”
狐白裘貴婦注視著花小雲,目光充滿挑釁,說:“要是沒有機會呢?”
花小雲陰陰一笑,說:“那就創造機會。”
“孺子可教!”狐白裘貴婦拿過銅鏡把玩,嚴峻的麵容露出了微笑,宛如冰天雪地裡綻放的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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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得很高了,方圓一行過了霸王廟,上了翠屏山坡道。山路崎嶇,馬車顛簸如浪裡行舟,為保護昏迷中的智深大師,隻得放緩慢行。
路兩旁,鬆樹依然挺拔蔥鬱,楓樹則已落儘枝葉,赤膊著枝乾傲霜鬥雪。樹下鋪著一層厚厚的紅葉,鬆濤陣陣,那些飄落的紅葉猶如“紅蝶”在林間翩躚起舞,景象淒美非常。
很多伏擊都是在這種場景之中發生的。
方圓他們提高警惕,防止有人偷襲。除偶遇往來的車馬行人外,並無異動。
快到山坳,前方有一段坡路特彆陡,路內側的峭壁上刻有“流砂坡”三字,路外側是懸崖深澗。讓馬拉車而上很吃力,也很危險。
楚楚和宋師師下了馬車,以減輕重量。楚楚去牽方圓的馬,宋師師去牽司馬空空的馬,方圓和司馬空空一左一右助推馬車上行。行至坡路中段,忽聞滾滾車輪聲,隻見一匹馬牽引著一輛車子揚著塵土失控似的從陡坡上直衝而下,上下兩輛馬車的車夫都嚇得歇斯底裡地叫起來……
情勢火急!方圓和司馬空空不約而同地衝上前,死死拽住失控馬車的韁繩。然而,車子下衝的慣性巨大,拖拽得那匹馬焦躁不安,奮蹄亂踢。方圓急忙放開馬韁欲上前用肩膀頂車身,忽見車子簾幔卷動,一個黑衣蒙麵人衝出車廂,猛地奪過車夫手中的馬鞭順手把車夫推下,揚鞭狠抽馬身。馬掙脫司馬空空的牽扯嘶叫著奮蹄下衝,眼看車輪就要碾過倒地車夫的腿。車夫機警地就地一滾,脫出險境。就在刹那間,另有一個黑衣蒙麵人躍出車廂,一腳踢向方圓。方圓警覺有變,一閃身失去平衡,險些栽倒在懸崖邊。第二個黑衣蒙麵人的身子已淩空躍起,直撲智深大師的車子。楚楚飛身截住黑衣蒙麵人。疾衝而下的馬車勢如滾木擂石,眼看就要撞上智深大師的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