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站在羈押室門口,指尖懸在冰冷的鐵門把手上,遲遲沒敢用力。
門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念信聲,信的內容分明是一個孩子的口吻,聽得他鼻尖一陣陣發酸。
他透過門上鏽跡斑斑的小窗往裡望,昏黃的熒光燈下,那個老兵已經淚流滿麵。
方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酸澀,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老黑猛地回頭,看到穿著軍法官製服的方唐,原本泛紅的眼眶瞬間繃緊。
他趕緊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將信紙胡亂塞進軍服內側的口袋,語氣硬邦邦的:“你怎麼進來的?羈押室有規定,沒有審批手續,誰讓你隨便進的!”
方唐放緩腳步,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些。
他的目光落在老黑的口袋上,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心疼:“我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那封信能給我看看?我是軍事法庭的方唐,現任審判長,想跟你們了解一些情況。”
老黑攥著口袋的手又緊了緊,往後退了半步,穩穩地擋在角落裡訓練的陳榕身前,像隻護崽的老母雞,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了解情況?你們不早就跟戰狼串通好了嗎?開庭的日子都定了,現在來裝模作樣,無非是想套話,好把‘破壞演習’,‘胡亂打人’的罪名釘死在這孩子身上!我告訴你,彆白費心思了,我們不會說的!”
“我不是來套話的。”
方唐停下腳步,從內袋裡掏出燙金封麵的軍官證,雙手遞到老黑麵前,指尖指著證件上“軍事審判長”的鋼印,眼神誠懇。
“你看,我乾這行十幾年,從沒收過一份不該收的證據,從沒判過一件沒查透的案子。我方唐做人的原則,就是以法服人——沒有調查,就沒有審判。如果你們願意把事情說清楚,說不定我真能幫上忙,至少能讓真相在法庭上站得住腳,不讓孩子受冤枉。”
他的目光越過老黑,落在還在做單指俯臥撐的陳榕身上。
這個孩子的衣服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單薄的背上,能清晰看到脊柱凸起的弧度。
在熒光燈下泛著淡紅的印子,每一次撐起身體,小臂的肌肉都在顫抖,卻沒停下半分。
方唐皺了皺眉,語氣裡多了幾分擔憂。
“這孩子看著才七八歲,臉都透著營養不良的蠟黃,嘴唇乾裂得都起了皮,身上還有傷,這麼高強度的訓練,他扛得住嗎?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麼跟自己拚命?”
老黑盯著軍官證上的照片看了半天,又反複掃了眼方唐眼底的真誠,緊繃的肩膀終於鬆了些。
他揉了揉發紅的眼眶,聲音有些含糊,帶著刻意掩飾的窘迫。
“沒什麼……就是沙子吹進眼睛裡了,不好意思。”
說著,他往旁邊挪了挪,露出陳榕的身影,又找補了一句,“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沒關好門,風把沙子刮進來了,嗆得人眼睛疼。”
方唐的嘴角輕輕抽了抽。
這羈押室連窗戶都關著,哪來的風?
他心裡清楚,這是老兵們不願露怯的借口,就像在戰場上再疼也會說“沒事”一樣,可他沒戳破,隻是點了點頭,順著老黑的話往下說著。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一會兒我把門關緊,免得再讓沙子進來嗆著你。”
老黑像是鬆了口氣。
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張信紙,展開時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易碎的玻璃。
“這信……應該是陳榕六歲那年寫的。那時候他被人綁架,關在廢棄的井裡,差點就沒活下來。”
方唐的心揪了一下,等著老黑繼續說。
“我聽他爹陳樹說,那一個月裡,孩子哪有什麼食物?餓了隻能啃蟑螂那些小動物,夜裡凍得縮成一團,身上全是凍瘡,可他沒哭沒鬨。”
老黑的聲音有些發顫,眼眶又紅了。
“不知道他從哪裡撿了個鉛筆頭,在廢紙上寫滿了給媽媽的信,他說‘媽媽……我要活著出去找你’。這孩子啊,就是靠著這點念想,硬是熬著活了下來。”
方唐伸手接過信紙,指尖碰到紙邊時,能感受到反複折疊留下的硬痕,紙角都被摸得發毛,顯然是被經常翻看。
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有些筆畫因為用力過猛戳破了紙。
“媽媽,小小蘿卜頭能活著抱抱你嗎?”
這句話被反複寫了好幾遍,最後還畫了一隻翅膀歪歪扭扭的蝴蝶,翅膀上寫著“回家”兩個字。
方唐抬頭看向陳榕。
孩子還在做俯臥撐,動作比剛才慢了些,額頭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滴,砸在地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卻依舊穩,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得不像個孩子。
仿佛六歲時“要活著找媽媽”的念想,到現在還在支撐著他,成了他拚命的動力。
“那他現在拚命訓練……”
方唐話沒說完,就被老黑打斷,語氣裡滿是無奈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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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他媽媽回家。他外公一輩子好強,眼裡揉不得沙子,一直看不上陳樹,覺得陳樹就是個普通士兵,沒背景沒前途,配不上他女兒。陳榕六歲那年,他外公直接把他媽帶走了,放話說‘想讓我女兒回陳家,除非陳樹拿個一等功回來,證明自己能護家,不然這輩子彆想見麵’。”
方唐愣住了。
他原本以為隻是簡單的“擾亂演習事件”
可現在才知道,這孩子肩上扛的,是一個家的團圓,是對媽媽的思念。
方唐心裡一陣發酸,輕聲問道:“那陳榕……是替他爸爸掙軍功?”
“可不是嘛!”
老黑歎了口氣,眼角的紅意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