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的人?連衡公子說說我是什麼樣的人。”她話音譏誚。
她接近連殊,的確另有圖謀,而非純粹的度人為善。
不會有人比一個心性有損的人更了然,人性本善,還是本惡。
她要靠修佛、救人,日日夜夜壓製她積攢的恨與仇,不舍晝夜地為當初的惡念贖罪,為誤傷的生靈超度。
連衡托著她腮幫,在她耳畔笑,吹出蒙蒙霧氣,“我隻知道鐵鏈拴瘋狗。”
她這樣壞的人要用佛法去約束。
而他脫口而出的評語卻讓鬱照怔住,連衡感到欣喜,是一種侵蝕、撕裂真正的她的愉悅。
“鬱娘子和姑母真像啊,鬱娘子也會想,憑什麼你不能是她吧?”
盛京貴族中,連殊與她最相像,年齡、身形、麵貌、聲音……有緣得過了頭。
相似的外在,截然不同的遭遇和品性,造就對立的兩人。
兩人的命運也因為相似的容顏有過一段牽扯,落成鬱照不能自醫的舊傷。
也是連殊的存在,因為相像,她要替連殊承受畜生的報複和奚弄。為什麼?又憑什麼?隻因為她出身低賤嗎?
既然苦難根源於這一張臉,她為什麼不能利用它取而代之?
她長久地觀察連殊的言語、舉動、習慣,默不作聲的學習。
她是連衡口中的瘋狗。
連衡在了解鬱照這件事上,費了不少心思。
他要層層扒開這個人從生至此的經曆。
她的來處是生在洞窟的賤民,失去庇護後流離掙紮,多遇見險惡之徒,後來又成為被人洗淨、精心養護的閨秀。
連衡皺眉,她就該壞,就該爛啊。
什麼“活菩薩”?是泥菩薩,是自身難保的泥人。
鬱昶院判是真正的醫者仁心,所以鬱照其實與他無甚不同,也是照人學樣。
克製住她的,是院判夫婦的良善,而不是什麼虛無的佛法道義。
她對權貴的仇視,並不比那些死於非命的賤民少,因為她也曾是權勢覆壓之下苟延殘喘的餘孽。
“家中劇變,鬱娘子感受如何?”連衡淺笑著為她擦雪。
鬱照訥訥反問:“我這樣的人,會心痛嗎?”
連衡:“看樣子是難過的吧?”
她倏地噙起冷笑,渾然不覺自己臉頰的滾熱,是眼淚。
連衡唏噓一聲:“鬱娘子當初寧願放下尊嚴去懇求姑母良心發現,都不來尋我……如今,實在是替鬱娘子惋惜,原本的徒刑,改判成流刑,多無辜?”
鬱照抬起凍得又紅又腫的手指,滑稽地抹過臉頰,“連衡公子又算什麼好東西?再者,你在王府的處境,又做得了什麼?”
“我能做的,遠比你想象中更多。”連衡認真解釋,“世上多的是忘恩負義者,譬如姑母。可鬱娘子以前的丁點關照,我都銘記在心,證明我不是那樣的惡人。鬱娘子說我不是什麼好東西,那當然,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