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照明白,人越缺什麼才越執著於什麼。旁人不把他當人看,他就越認同自己是個人,是個好人。
鬱照推開他,又扒去身上的裘衣,團攏後還給他,“連衡公子,照感念你雪中送暖,可我與你不同,我自有去路,再會罷。”
她扭身入門,倉促閉門時,伸進來一隻手,手指修長勻稱,竭力觸碰她時,竟叫鬱照狠狠惡寒。
被門壓住,應該是痛的,可連衡仿若未覺,聲音幽幽怨怨鑽入門縫,他說:“鬱娘子,我會等你。”
等你走投無路,等你舍棄菩薩心腸變成真的瘋狗。
連衡篤定自己不會看走眼。
他走了。
關上府門後,鬱照徹底脫力滑跪在門邊,天色愈晚,冬風愈寒。
從養父下獄之後,養母的身體就變得很差,鬱照一見到哭成淚人的江宓,兩條腿都打顫。
“阿……阿娘。”
江宓聞聲轉頭,望見被雪淋得褪色的少女,強行止住哀慟。可是她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全都被鬱照看穿。
“阿娘,想哭就哭吧。”鬱照走近,輕擁著女人,“哭過之後,我們就該收拾東西搬走了。”
江宓不能獨自難過,鬱照的痛苦絕不比她少。
她連夜地奔走,為鬱昶之罪尋覓轉機,白日不得休息,夜裡也無法安眠。青棠都說她的狀況很差,睡不著就去切藥,可她那哪裡是切藥,是宣泄是瘋砍。
切傷了手,還要藏著掖著。
“阿照,你也是,想哭就哭吧。”江宓反抱住她,可憐的孩子,還沒有穿上新的冬衣,人就瘦得剩一把骨頭了。
鬱照兩眼有點呆滯,乾澀到淌不出眼淚,她淡聲道:“我沒事,阿娘,我先去替你收拾東西了。”
“阿照!你彆逼自己,阿娘怕你真的……”真的會瘋……
她本來就和彆的孩子不一樣。
江宓想起剛領她回府時,她也是這樣沉悶,她對周圍的東西要觀察很久,問她叫什麼名字,她也呆呆的,隻有一個小名,還支支吾吾說不清。
後來發現她時常獨自發愣,看天上的雀、院子裡的貓,江宓以為她是喜歡,從市集買了好幾隻回來豢養。隻是沒想到,那些小雀被她折了一半翅膀,江宓一驚,想起她在外流落時肩胛重傷。她同態複仇的心理竟強加在這些畜生身上。
倘若她有手段,誰知道這些暴虐會施加在哪裡?
但這時比畏懼更多的是心疼。
鬱昶教她習醫救人,她卻提出用人試藥,鬱昶並沒有責罵她,而是問她緣由,她很當然地說,她以前的鄰裡就有被買去做奴婢、給貴人試藥的,她說“難道不是天理如此嗎”,弱肉強食、橫行霸道。
長此以往,院判府會養出一個災禍。
是故,自那之後,鬱昶夫婦送她去寺廟修佛,又有鬱昶溫善待人,以身作則,長久的教化,才再度讓她通人性、拾道義、知善惡。
江宓太擔憂,多年的感化,會功虧一簣。
江宓與鬱昶都是信佛的,既然今生苦多,那麼更要良善,以求來世幸福。
幸好,鬱照回頭看她時,還是那麼懂事,她微微抿唇:“阿娘,我說過,我永遠不會讓你和阿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