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存心暗示,“容貌有缺影響了她的心性,她與我並不親近。”
多年前,他在母妃咽氣時視若無睹,流下的三四滴眼淚,還是侍奉他的仆婦掐出來的。
那座小院攏共沒有幾人,即便是隻麵對親信,他母妃都沒有撕下麵具。
可能是將死之人,其言也善,那是連衡覺得她最溫柔慈悲的時刻,她喚他到榻前,她不再威風凜凜,終於輪到連衡站著審視睨視。
原來母妃也終究隻是紙老虎。
他母妃還想再摸摸他的腦袋,如揉弄貓狗一樣,可連衡怎麼都不肯下跪低頭,在女人生命的最後一刻倔強地挽尊,氣得她渾身戰栗、戟指怒目。
他那一丁點叛逆,得到了他母妃的真情流露。
她罵:‘當初就不該生下你,孽障。’
‘憑什麼我……變成今日這樣?’
‘一見你,就惡心……’
‘你將來……嗬……嗬嗬,未必比我好過……’
‘咳、咳咳咳——’
連衡全無辯駁之詞,隻是乖順地將皙白的臉靠近她手邊,‘母妃還氣的話,就打我罷。’
他平日最畏懼這雙手掌,而今曲意溫馴,也是明知他母妃已經沒有力氣再虐打他。
小小的連衡心底竟湧起難掩的歡愉,這意味著他將擺脫了,對嗎?
最後一巴掌果然沒有揮下,連衡與死人相隔咫尺,他猶疑地摸了摸這詭誕的麵貌,沒有揭開遮掩。
他不畏醜,僅僅是畏懼她罷了。
她死了,他或許可以安睡一夜,以防做噩夢,連衡決定不看。
可他摸著女人漸涼的軀體,竊喜一點點抽離,再度席卷的是他不解的茫然。
連衡一直知曉父王視他如無物,母妃死後,他又當怎樣自處呢?
‘王爺來看王妃了!’有人風風火火闖入。
那時的連衡是木頓的,老仆婦想拉開、帶走他也不能,母妃咽氣後,他的父王破天荒地踏足此地,可他還是沒什麼情緒,在人前表現出不符他年紀的冷漠。
老仆婦見他就心焦,‘公子,你為什麼不哭?’
‘死人就要哭嗎?’
好像也的確是約定俗成。
但是笑比哭容易,隻需要扯動嘴角。
他不哭不鬨注定不能喚起上位者的憐憫心,所以老仆婦暗暗揪著他的皮肉,逼他淌淚。
連衡的確疼哭了,卻也一直啞聲。
連箐見人已咽氣,乾脆地轉身就走。
連衡有些懊悔,自己為什麼那麼笨,學不會尋常人應有的反應。
但是真的是他的錯嗎?他要怎麼對一個戾氣深重的女人感恩戴德。
多年反思催生不甘。
看似清清冷冷的性格,卻遮蓋起十分熾熱的權欲。
他需要足夠出挑,需要被賦予權力,才得以逃出陰影。
然後,成為他人的陰影……
曆經長久的寂寞,免不得要尋人慰藉、聊以消遣。
連衡既已幫著她霸占了姑母的地位,就不許她待他不親近,否則頂替的意義何在?
鬱照仿佛未聽去他的弦外之意,毫無反應。她在前引路,機擴轉動,踏出那扇門後,天方見亮。
“你晚些再出來,不要和我一道。”
郡主府上人多,總有多嘴多舌的,對於他們之間突然的親近,還要找理由解釋,實在麻煩。
連衡心上爬起些微的不適,被她的遲鈍咬得哽塞。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