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閣的夜霧如同被攪動的墨池,濃稠得幾乎要凝成實質,在青瓦飛簷間緩緩翻湧。三更鼓聲穿透潮濕的空氣,驚得老槐樹上棲息的夜梟撲棱棱振翅而起,利爪刮擦樹乾的聲響驚碎滿院月光,樹影在斑駁的粉牆上扭曲成猙獰的鬼麵,仿佛有無數蟄伏的魑魅魍魎正欲破牆而出。
冥夜倚著廊柱,望著隔壁房間透出的暖黃燭光。那盞新換的蓮花燈籠正溫柔地籠著熟睡的冥蟬,光暈在窗紙上勾勒出小女孩蜷成蝦米的輪廓,連帶著她枕邊散落的草藥圖譜都染上了一層暖意。
他肩頭伏著一隻巴掌大的噬影貂,黑色皮毛泛著如墨的光澤,此刻正豎著尖耳朵,紅寶石般的眼珠警惕地盯著那扇窗。
方才屋裡傳來細微的抽噎聲時,它便從冥夜懷裡躥上肩頭,小爪子緊緊扒著他的衣料,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像是在替裡麵的小人兒委屈。他身上玄色衣袍被夜霧浸得微潮,銀白長發垂落肩頭,夜風吹過帶來一絲冰涼,卻抵不過心底翻湧的溫熱。
床榻上的小女孩不知何時又蹬開了狐裘被褥,藕節似的小腿露在外麵,腳踝處還留著初次見麵時繩索勒出的淡紅痕跡,像一串未褪儘的傷痕。而她懷裡,正緊緊摟著冥夜為她畫的靈草圖鑒。
噬影貂從冥夜肩頭化作一道殘影出現在屋內,跳到冥嬋的床榻上,鑽入冥嬋懷裡。冥夜在睡夢中感覺到毛茸茸的小家夥,順勢就將其緊緊摟在懷中。
小家夥許是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卻隻是輕輕動了動耳朵,便任由她抱著,小腦袋擱在她頸窩處,尾巴圈成小小的環,搭在她手背上,像是在替她暖手。
冥夜屏住呼吸,像捧著易碎的琉璃般輕輕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拂過她發間晃動的珍珠墜子時,忽然觸到一片濡濕。
借著從窗欞擠進來的月光細看,才發現她睫毛上還凝著半乾的淚珠,小小的鼻尖隨著睡夢中的抽泣微微顫動,顯然又被噩夢糾纏。那些被邪教徒抓去,身邊其他孩子被挖去心臟煉藥的恐怖畫麵,怕是要在她心頭盤踞許久。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心口泛起細密的疼,像被無數根細針輕輕紮著。半年前那個渾身是傷、縮成一團的小丫頭,如今臉蛋已養得圓潤,泛著健康的粉白,發間還彆著蘇影用新鮮雛菊編的花環,嫩黃的花瓣偶爾蹭到臉頰,引得她鼻尖輕輕抽動。
可在深夜熟睡之時,偶爾眉梢眼角仍殘留著驚弓之鳥般的脆弱,仿佛隨時會被驚醒,再次墜入那無邊地獄。冥夜伸出拇指,指腹沒有習武之人特有的薄繭,比春風還輕柔地撫過她蹙起的眉心,直到那抹褶皺漸漸舒展,才敢鬆一口氣。
自從收養冥蟬,這座沉寂多年的血影閣據點仿佛被注入了生機。廊下掛起了她用各色野花串成的花串,風一吹便沙沙作響。
昨日她穿花串時,嫌踮腳夠不著廊簷,便抱著噬影貂踩在石凳上,小家夥被她摟得緊緊的,卻還是伸著爪子幫她遞花莖,結果不小心碰掉了一朵蒲公英,白色的絨絮飛了她一臉,逗得她咯咯直笑。
藥圃裡新添了她親手栽種的薄荷,葉片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前日她蹲在圃邊澆水,噬影貂就趴在她腳邊打滾,時不時用尾巴掃過她的腳踝,引得她手一抖,水壺裡的水灑了自己一褲腳,卻對著滿地水光笑得更歡。
就連素來陰森的地牢入口,都擺著她用碎石子拚成的歪歪扭扭的“家”字,筆畫間還嵌著幾朵乾枯的小藍花,那是她前日趴在地上拚字時,噬影貂幫她從花叢裡叼來的,小爪子上還沾著泥,蹭得她衣襟上都是土印子。
冥夜望著這溫馨的畫麵,不禁心中泛起陣陣暖意。然而這份溫暖卻帶著甜蜜的枷鎖。隻要冥夜踏出房門半步,小家夥就會跌跌撞撞地追上來,懷裡還抱著被勒得直眨眼睛的噬影貂,眼淚汪汪地攥著他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有次他不過是去前院取藥,回來時便見她蹲在門檻邊,抱著膝蓋小聲啜泣,懷裡的噬影貂正用小舌頭舔她的眼淚,把她哭得皺巴巴的臉頰舔得濕漉漉的,活像隻被遺棄的小貓。他走過去時,噬影貂立刻抬起頭,衝著他“吱吱”叫了兩聲,小眼神裡滿是“你可回來了”的控訴。
“公子,任務閣又傳來加急密信。”蘇影捧著描金漆盒的手微微發顫,盒角還沾著未乾的蠟油,顯然是剛從加急傳送陣取來。“這次是......”
“推了。”冥夜望著窗外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的竹影,肩頭的噬影貂打了個哈欠,蜷成一團毛茸茸的球。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就說我閉關突破,不見客。”
蘇影張了張嘴,終究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那密信上的火漆印她認得,是血影閣最高級彆的“絕殺令”,目標是北境妖狼王,懸賞百萬極品靈石,足以讓任何殺手瘋狂。
可她更清楚,如今在公子心中,什麼都比不上隔壁房間那個小丫頭重要。自從閣主殷紅妝從禁地九幽血淵突破歸來,血影閣的氣氛就變得與以前不同了。閣主不但對當年的仇恨隻字不提,反而每日無所事事般的品酒飲茶,偶爾還會對著天邊流雲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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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曾經以“千麵羅刹”之名震懾東荒大陸的閣主,如今經常對著泛黃的古籍枯坐到天明,指尖劃過書頁上的殘痕時,眼神裡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悵惘。
那個曾殺伐果決的閣主突破歸來,似乎在刻意收斂鋒芒,連說話的語調都柔和了許多。而她對冥夜的態度更是令人捉摸不透,不僅默許他擱置任務,還將珍藏的各種醫典、功法典籍儘數開放,任由他查閱,甚至親自指點他修煉中遇到的瓶頸。
月洞門傳來環佩叮當聲,殷紅妝斜倚門框,墨色裙擺上繡著的暗金色曼陀羅在燭火下若隱若現。她手中琥珀酒盞輕輕搖晃,酒液映著月光泛起血色漣漪,像盛著一汪凝固的血。
她望著遠處藥圃裡的景象:銀白長發的少年蹲在地上,耐心地將紫心蘭與斷腸草的葉片放在小女孩掌心,教她辨認葉脈紋路。而那小女孩懷裡,噬影貂正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一會兒用鼻子嗅嗅紫心蘭,一會兒用爪子拍拍斷腸草,被她抓了抓耳朵才老實下來,小腦袋擱在她手腕上,跟著一起看葉片。
這畫麵與記憶中那個在血泊中廝殺的修羅場形成強烈反差,讓她忍不住輕笑出聲,笑聲裡帶著幾分欣慰,又有幾分複雜。
“你真打算一直躲在這裡?”殷紅妝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冥夜身後。“南疆幽冥殿、墨九幽、蠱王宗......這些名字,你都忘了?”她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飄渺,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還有當年你母親的死......”
冥夜捏著草藥的指節驟然發白,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突突跳動,幾乎要撐破皮膚。一股恨意如潮水般湧來,瞬間淹沒了他的四肢百骸:母親在他出生時,便為救他耗儘生命。那份他從未體驗過的,沉重的母愛,卻如同最烈的毒藥,時刻腐蝕著他愧疚的心。
年幼時體內的三陰絕脈散奇毒,生生折磨了他六年。他在床榻上痛不欲生的哀嚎,每一寸骨頭都像被拆開重組;還有那一碗碗帶著腥甜氣息的續命湯藥,每一口都像在啃食他的靈魂,卻又不得不強咽下去,隻為活下去,為母親複仇。
“姑姑,我記得!”他猛地抬頭,血瞳中燃起兩抹猩紅血焰,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焚燒殆儘,“血債如何能忘!”
殷紅妝輕歎一聲,展開手中一卷邊緣焦黑的卷軸,卷軸上還留著灼燒的痕跡,顯然是從火場中搶救出來的。廊下的燭火在殘破卷軸上跳躍,映出上麵用朱砂繪製的詭異符文,散發著陰森的氣息。
“這幾年,我派出無數影衛遠赴南疆、西漠、北境,甚至連中央大陸我也暗中派人前往。經過多方查探,也在其他幾域血影分閣的幫助下,終於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她的指尖停在某段模糊的文字上,聲音壓得極低。
“墨九幽,幽冥殿上代殿主,出生之時,隻是最低級的普通寒冰血脈。在幽冥殿,修煉也一直處於墊底的層次,受儘欺辱、嘲諷。可是後來不知得到了什麼機緣,突然之間修為暴漲,修煉更是一日千裡,短短三十年便超越了所有曾經那些高高在上的同門。”
“在他嶄露頭角後,得到了幽冥殿重點培養,更是被太上長老收為關門弟子。他的一生充滿血腥與殺戮,雙手更是沾滿了無數無辜者的鮮血。
傳聞萬年前因修煉禁術走火入魔而死,屍骨無存。可一百多年前,又突然現身西漠,一夜之間屠殺拍賣會三萬餘人,血流成河,鮮血染紅了整個拍賣場。並強奪了拍賣會上壓軸拍品,那是能起死回生的至寶‘蜃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