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那一聲“林案首”,客氣中帶著敬畏,像一道無形的門檻,將昨日的種種喧囂與非議,徹底隔絕在外。
人群的沸騰,榜下的狂喜,似乎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
林凡平靜地朝衙役點了點頭,轉身扶住激動得渾身顫抖的陳望夫子。
“老師,您先回,學生去去就來。”
“好,好……”陳望夫子連連點頭,眼眶濕潤,想說些什麼,卻隻是重重地拍了拍林凡的胳膊,千言萬語,儘在其中。
林凡隨著衙役,穿過喧鬨的人群,走進了那座決定了他命運,也即將因他而改變的縣衙。
……
縣衙後堂,書房之內。
這裡沒有了閱卷時的肅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靜的檀香和古舊書卷的味道。
主位上的青陽縣令王丞哲,和一旁的縣學教諭鄭玄,都沒有坐著。
他們正圍著一張寬大的書案,案上鋪著的,正是林凡那份策論的卷子。
見林凡進來,王丞哲竟親自走上前,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
“林凡,不必多禮,坐。”
這聲“坐”,讓引路的衙役都愣了一下。在縣令麵前,彆說一個新晉的童生,就是縣裡的主簿縣尉,也得站著回話。
林凡坦然落座,神色不卑不亢。
“你的那篇八股,工穩紮實,堪為範文。”王丞哲開口,先是肯定,“但真正讓本官和鄭教諭拍案叫絕的,是這篇策論。”
鄭玄撫著胡須,感慨道:“老夫執教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文章。它不是在炫技,而是在言事,言的還是足以安民興縣的大事!”
林凡謙遜道:“大人,教諭,謬讚了。學生隻是將平日裡在田間地頭所見所思,寫下來罷了。”
“所見所思?”王丞哲搖了搖頭,手指點在卷麵上那幾個字上,“‘脈絡化’、‘精細化’、‘利益共享’……這些詞,本官聞所未聞,細細想來,卻又覺得字字珠璣,蘊含至理。”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林凡:“本官愚鈍,想請你這位案首,為我等再詳細解說一番,尤其是這‘脈絡化’,究竟該如何施行?”
林凡心中了然,這是考校,更是機會。
“大人,可否借紙筆一用?”
一張嶄新的宣紙,很快鋪在了林凡麵前。
他拿起筆,蘸飽了墨,卻並未寫字,而是開始畫圖。
他的筆下,先是出現了一條粗直的墨線。
“大人請看,此為我青陽縣的主河道。它貫穿南北,地勢平坦,看似通暢,實則隱患無窮。”
他話鋒一轉,筆尖在粗線的兩側,畫出無數代表著村莊田地的方格。
“每逢夏日暴雨,上遊山洪奔湧而下,河道狹窄,無處分流,水勢凶猛,便會衝垮河堤,淹沒兩岸良田,此為水患。”
接著,他又在圖上添了幾筆,畫出秋冬時節,河床乾涸龜裂的模樣。
“待到秋冬少雨,河水枯竭,百姓引水無源,隻能望天興歎,此為旱災。一澇一旱,周而複始,百姓苦不堪言。”
王丞哲和鄭玄凝神看著那張圖,連連點頭,這正是青陽縣多年來的頑疾。
林凡擱下筆,又取了一張新紙。
這一次,他筆下的河道,不再是筆直的,而是蜿蜒曲折,充滿了自然的韻律。
在河道轉彎處和一些開闊地帶,他畫上了一個個小湖泊般的圓形。
“此為學生所想的‘脈絡化’之策。”
“其一,改直為曲。效法自然水流,河道蜿蜒,可有效減緩水流速度,減輕對河堤的衝擊。”
“其二,開掘蓄水塘。沿河地勢低窪處,廣開水塘。便如人體之血脈,連接臟腑。豐水期,河水滿溢,便引入塘中,此為‘藏’。枯水期,塘中之水,可通過溝渠反哺田地,此為‘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