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自那陰冷潮濕的瓦窯中抽離。
“今夜子時,取林凡人頭。”
“地點,府衙偏院。”
那兩句冰冷無情的意念,並未化作驚濤駭浪,在他心湖中掀起恐慌,反而像兩塊沉重的鐵錠,直直墜入湖底,讓整個湖麵,變得異常的平穩與深邃。
殺意,如此清晰。
陰謀,如此直白。
林凡緩緩睜開眼,窗外的天光已經開始偏西,給房間裡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橘色,與他感知到的那份森然殺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沒有起身,沒有去找周正,更沒有去府學求援。
那一刻,他紫府文宮內,那塊“公道”基石之上,光華流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冷靜,貫穿了他整個心神。
外界的壓力,越大。
內裡的世界,反而愈發安寧。
趙家的怨毒,李家殘魂的仇恨,黑水幫的冷酷,這些交織在一起,本該是一張令人窒息的網,可在此刻的林凡看來,卻隻是水麵上幾道清晰的漣漪。
他看清了它們的來路,也預見到了它們的去向。
與其被動地等待漣漪抵達岸邊,不如,去成為那片更深,更廣闊的水。
林凡站起身,走到書桌前。
他沒有去看那本《百工雜談》,而是從行囊中,取出了幾卷最基礎的聖賢經義。
這些是他從青陽縣一路帶過來的,書頁的邊角早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上麵還有他過去做的各種注解。
他坐下,將一卷書緩緩展開。
這一次,他閱讀的方式,與以往截然不同。
過去的林凡,讀這些經義,是為了求索其中的道理,是為了尋找安身立命的準則,是為了尋找那股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而現在,當他的手指撫過那些熟悉的文字時,他看到的,不再僅僅是道理。
他“看”到了寫下這些文字的聖賢,在千百年前的燈火下,是如何懷著一顆悲憫之心,去觀察這個世界。
他“看”到了那些文字背後,所蘊含的,對人世間最深沉的關切與期盼。
“道不遠人。”
這四個字,他讀過百遍,千遍。
但這一刻,這四個字在他的心中,化作了田間老農額頭的汗水,化作了工匠手中磨出的厚繭,化作了街邊小販熱情的吆喝,化作了母親為遊子縫補衣衫時,燈下的剪影。
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道理,它們是活生生的,有溫度的,觸手可及的真實。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軟。
他的神,前所未有的堅韌。
紫府文宮之內,那股浩然之氣,不再是之前那種剛猛的,衝刷一切的洪流。
它開始變得溫潤,綿長。
如春風化雨,悄無聲息地滋養著文宮內的每一寸空間。
那塊“公道”基石,愈發明亮,其上甚至開始浮現出細微的,宛如山川河流般的紋理,古樸而又玄奧。
林凡推開了窗戶。
客棧樓下的喧囂,瞬間湧了進來。
車馬的滾動聲,行人的交談聲,遠處酒樓的絲竹聲,飯菜的香氣,塵土的味道……
這些駁雜的氣息,若是放在平時,隻會擾亂心神。
但此刻,林凡卻張開雙臂,任由這股龐大而又鮮活的紅塵氣息,將自己包裹。
他沒有去抵觸,而是去接納,去分辨。
他分辨出那一聲吆喝裡的辛勞與期盼。
他分辨出那一陣笑聲裡的喜悅與滿足。
他分辨出那一縷哭聲裡的悲傷與無助。
這些,都是“人間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