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園的那一句“該清掃了”,如同一塊巨石,砸入了京城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之中。
一夜之間,林凡的名字,不再僅僅與《橫渠四句》和《問屋中人》相連。
他被貼上了一個新的,更加危險的標簽——狂徒。
一個敢當眾指著盧家、崔家子弟,說他們是“蛆”的狂徒。
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等待林凡的,將是世家雷霆萬鈞的報複。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京城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崔府和盧府,都沒有任何動靜,仿佛那夜的羞辱從未發生。
但林凡知道,這平靜的水麵下,是正在彙聚的,足以顛覆一切的滔天巨浪。
他們不是不出手。
而是在等待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在萬眾矚目之下,將他連同他的“道”,一起碾得粉碎。
春闈,就是他們的刑場。
就在這暴風雨前的寧靜中,一份請柬,悄然送到了俊才館。
沒有燙金,沒有華麗的辭藻。
隻是一張素雅的竹紋紙,上麵用一手瘦勁的字體寫著:
“聞君《問屋中人》,石破天驚。京西竹林書齋,有同道三五,煮茶論學,敢邀林兄一敘,辯天下之理,明你我之道。”
落款是:墨者,公輸墨。法家,韓勵。
周子謙看著這兩個陌生的名字,滿臉憂色。
“先生,這……這會不會是鴻門宴?墨家、法家,早已勢微,怎會突然冒出來?而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林凡拿起那張請柬,指尖拂過“公輸墨”與“韓勵”這兩個名字。
乾雲曦昨夜的話,猶在耳邊。
稷下學宮,諸子百家。
他們,終於按捺不住,要親自來稱一稱自己的斤兩了。
“不是鴻門宴。”
林凡的眼中,燃起一抹炙熱的戰意。
“這是戰書。”
“他們想在春闈之前,先摸清我的底細,也想用他們傳承千年的學問,來動搖我的道心。”
他將請柬遞回給周子謙。
“回帖。”
“告訴他們,林凡,準時赴約。”
……
竹林書齋,名副其實。
它不藏於鬨市,而是隱於京西一片茂密的竹林深處。
沒有高牆大院,隻有幾間簡樸的茅屋,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屋前潺潺流過,環境清幽,宛如世外。
當林凡抵達時,書齋內已經坐了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雙手布滿老繭,看上去更像個鐵匠或石匠,而非文人。
他便是墨家傳人,公輸墨。
他身旁,則是一個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的青年,一身黑衣,坐姿筆挺,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肅殺之氣。
法家後人,韓勵。
除此之外,還有一名須發微白,氣質溫和的儒生,以及三兩名氣息各異的學者。
這裡,就是“稷下學宮”在京城的一個據點。
看到林凡孤身一人前來,公輸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欣賞。
他站起身,聲音洪亮如鐘:“林先生果然是膽識過人,請坐。”
沒有虛偽的客套,直奔主題。
林凡也不客氣,在主座對麵坐下。
茶是粗茶,水是溪水,但煮茶的爐子,卻是一個結構精巧的銅爐,利用了某種奇特的對流原理,能讓水在極短時間內沸騰。
“今日請林先生來,不為風月,隻為論道。”
開口的,是法家的韓勵。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而鋒利。
“先生的《問屋中人》,我讀了。以民為本,聽上去,冠冕堂皇。”
“但韓某不明,民,何其愚昧,何其短視!給他們一鬥米,他們便認你為再生父母;斷他們一頓糧,他們便能揭竿而起。將國之大政,寄托於這群朝三暮四的愚夫愚婦之上,與將大廈立於流沙之上,有何區彆?”
他的話,毫不留情,直指林凡理論的核心。
不等林凡回答,那名溫和儒生便皺眉反駁道:“韓兄此言差矣。民非不可教,聖人設禮,便是要以德化民,使人人知榮辱,明禮節。國之根本,不在嚴刑峻法,而在人心向善。”
“可笑!”韓勵冷笑一聲,“人心若能向善,何來千年不絕之貪官汙吏?何來這黑市之中,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德教,不過是無能者自欺欺人的粉飾罷了!唯有法,唯有懸於頭頂的利劍,才是約束人性的唯一韁繩!”
“你……”儒生被他駁得麵紅耳赤。
“夠了。”
公輸墨沉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他看向林凡,目光灼灼:“我不管什麼德教,也不管什麼法治。”
“我隻知道,百姓餓了,就要給他們飯吃;冷了,就要給他們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