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問,屋中人!》
五個字,如三座墨色山巒,鎮壓在宣紙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文氣,沒有引經據典的開篇。
但這三個字一出,整個彝倫堂內,那股由鄭玄經等人精心營造的,針對林凡的審判氣場,瞬間被撕開了一道裂口。
“狂妄!”
崔瑛在席間低聲啐罵,臉上滿是鄙夷。
“黔驢技窮罷了,故弄玄虛!”
盧俊搖著折扇,眼中的輕蔑更濃,他斷定林凡已被那無解的死局逼瘋,隻能用這種嘩眾取寵的方式,做最後的掙紮。
鄭玄經更是氣得胡須倒豎,指著林凡厲聲喝道:“林凡!此乃聖道之辯,非你嘩眾取寵之地!題目是君、民、社稷孰先孰後,你寫這算什麼?”
林凡沒有理會他。
他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
他隻是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筆下的那張紙,仿佛那張紙,就是整個天下。
他再次提筆。
這一次,他的筆鋒不再如山巒般厚重,而是變得如柳葉刀般鋒利、精準。
筆尖在紙上遊走,發出沙沙的輕響。
那聲音不大,卻像鼓點一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死死盯著。
他們想看看,這個已經被逼入絕境的年輕人,究竟要如何續寫他的狂妄。
隻見林凡筆走龍蛇,一行行字跡,如鐵畫銀鉤,躍然紙上。
“或問:君、民、社稷,孰先孰後?”
“此問,大謬!”
開篇兩句,沒有絲毫辯解,直接將鄭玄經拋出的題目,判了死刑!
滿堂嘩然!
“瘋了!他真的瘋了!”
“竟敢說亞聖之言引申出的辯題是謬論?”
鄭玄經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再次嗬斥,卻被身旁的國子監祭酒王守一,用眼神製止了。
王守一那雙始終閉著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
他沒有看鄭玄經,也沒有看那些義憤填膺的世家子弟。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林凡的筆尖上,那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驚濤駭浪。
因為他感覺到,隨著林凡的落筆,一股與所有已知文氣都截然不同的意誌,正在凝聚。
那不是儒家的浩然正氣,不是法家的肅殺之氣,更不是墨家的兼愛之氣。
那是一種……蒼生之氣!
是混合了痛苦、期盼、憤怒、麻木,來自人間最底層的,無比真實,無比沉重的氣息!
林凡的筆,沒有停。
“譬如一人,君為首,社稷為骨,萬民為血肉。”
“首欲活,離血肉白骨,可乎?不可!”
“骨欲存,棄頭顱血肉,可乎?不可!”
“今,國庫空虛,非民之罪,乃府庫之糧,化為朱門酒肉,此為血肉被掏空,以飼毒瘡!”
“邊關危急,非兵之弱,乃軍備之資,變為園中奇石,此為白骨被蛀空,以飾皮囊!”
“君、民、社稷本為一體,何來孰先孰後之分?此問,非為治國,實為藏奸!”
“其心,欲借‘保骨’之名,行‘噬肉’之實!欲借‘保首’之名,行‘蛀骨’之私!”
轟!
當“蛀骨之私”四個字落下,林凡的筆鋒猛然一頓!
一股無形的墨色氣浪,以他的筆尖為中心,轟然炸開!
那不是文氣金光,而是一片深沉的、帶著血與淚的悲鳴!
坐在前排的崔岩和盧俊,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林凡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沾著血的刀子,精準地剖開了他們華麗外袍下,那腐爛流膿的真相!
錦繡園的魚翅漱口!
活珊瑚的廊柱!
當做彈珠的東海明珠!
這些畫麵,不受控製地在他們腦海中閃現,與林凡筆下那“蛀空之血肉”、“被蛀之白骨”,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他不是在答題!
他是在殺人!
用筆,誅心!
“妖言惑眾!!”
鄭玄經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體內的浩然正氣勃發,試圖用自己大儒的威壓,去壓製林凡那股“離經叛道”的氣息。
然而,他的文氣,剛一離體,就被那股更加龐大、更加沉重的蒼生之氣,撞得粉碎!
鄭玄經如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一張老臉瞬間血色儘失。
他駭然地發現,自己的“聖人之道”,在林凡這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蒼生之道”麵前,竟如同一張薄紙,不堪一擊!
而此時,林凡已經寫到了文章的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