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境內,忠義軍大營。
夜色深沉,中軍帳內卻亮如白晝。
一名踏白軍信使單膝跪地,滿身征塵,聲音因晝夜奔馳而嘶啞到幾乎破裂。
“啟稟主公!賀將軍已探明,朱溫主力並未回防汴梁,而是調轉槍頭,全軍南下,正猛攻宋州!”
“劉闖將軍……危在旦夕!”
“賀將軍判斷朱溫意在圍點打援,已親率本部兵馬,火速馳援宋州!特命小人前來稟報!”
信使的話,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帳內每個人的心上。
高鬱手裡的竹簡“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那張素來鎮定的臉,血色瞬間褪儘。
“主公,我們中計了!”
高鬱的聲音發顫,他衝到地圖前,手指在汴梁與宋州之間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
“朱溫此舉,根本不是為了小小的宋州城!”
“他是為了賀將軍的踏白軍啊!”
“賀將軍的五千輕騎,來去如風,行蹤不定,是朱溫真正的心腹大患。強行圍剿,如同大海撈針。所以他才反設此計,以我軍根基宋州為餌,攻我軍必救之處!”
高鬱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帶著一絲恐懼。
“宋州城下,朱溫主力雲集,已布下天羅地網!賀將軍隻有五千輕騎,無甲無械,一旦主動靠近,就是飛蛾撲火,以卵擊石!”
“朱溫這是在‘點穴’!他找到了我軍最靈活、最致命的‘活子’,他要一舉圍殺,斬斷我們伸得最長的那根手指!”
高鬱的分析,字字誅心。
帳內諸將,剛剛還沉浸在奇襲敵後的興奮中,此刻如墜冰窟。
他們看似精妙的“破局奇兵”,竟被朱溫如此輕易地反手利用,變成了一個誘殺己方大將的致命陷阱。
這位宣武節度使,其梟雄心性與毒辣手段,遠超所有人的預料。
李燁一言不發。
他隻是快步走到地圖前,目光如鷹隼,死死釘在宋州那個點上。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從洛陽,到汝州,再到宋州。
他能想象得到,此刻的宋州城,正在經曆何等慘烈的血戰。
他更能想象得到,賀德倫正如何心急如焚,像一顆流星,義無反顧地撲向那個為他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
這不是軍事博弈。
這是意誌的對決。
朱溫在賭,賭他李燁鞭長莫及,賭他麾下的猛將賀德倫會為了袍澤之義、為了一腔熱血,奮不顧身!
而賀德倫,已經去了。
李燁緩緩閉上雙眼,帳內的空氣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深邃的眸子裡,隻剩下焚儘一切的決然與酷烈。
“高鬱所言,絲毫不差。”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卻讓帳內所有將領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戰栗。
“朱溫,的確是在等著德倫自投羅網。”
李燁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但,他算錯了一件事。”
“他以為賀德倫隻是一介莽夫,他以為他設下的局,德倫就必須傻乎乎地鑽進去。”
“我信德倫!”
他猛然轉身,對著帳下諸將發出雷霆般的咆哮。
“傳我將令!”
“全軍拔營!星夜啟程!一人雙馬,人歇馬不歇!所有輜重,儘數拋棄!”
“三日!三日之內,孤要親臨宋州城下!”
“發急腳遞!用最好的馬,八百裡加急去追賀德倫!告訴他八個字——”
李燁一字一頓,聲如金鐵交鳴。
“敵不動,我不動!穩住,等我!”
“另,遣密使往陳州,請趙犨務必起兵,於東南方向襲擾朱溫側翼,形成策應!”
他知道,這道命令或許已經晚了。
但他必須去!
他必須搶在朱溫的羅網徹底收緊之前,用最狂暴的方式,親自趕到戰場!
……
夜,濃得化不開。
宋州城外的原野上,賀德倫勒住胯下神駿,遙望著遠處地平線上連綿的火光。
那就是朱溫的大營,喊殺聲隔著數裡依舊隱約可聞,證明宋州城的戰事已到了最酷烈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