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來自汴梁的軍令,在朱珍與龐師古的手中,仿佛不是紙張,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上麵的每一個字,都燙進了他們的眼底,灼燒著他們的野心。
泰寧軍節度使的位子。
封侯之賞。
龐師古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貪婪與瘋狂交織。
“看來,大王是等不及了。”
朱珍沒有說話。
他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刀,刀鋒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出一道森寒的冷光。
他用刀鋒,遙遙指向遠處那座在箭雨與火石中飄搖的兗州城樓。
城樓之上,泰寧軍的“朱”字大旗,依舊在頑強地飄揚。
下一刻,朱珍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
“全軍聽令!”
他的聲音嘶啞,卻穿透了整個戰場的嘈雜。
“今日,踏平兗州!”
咚!咚!咚咚咚!
朱珍親自搶過一名鼓手手中的鼓槌,赤紅著雙眼,用儘全身的力氣,瘋狂地擂響了帥台上的巨型戰鼓!
鼓聲如雷,震天動地,壓過了傷兵的呻吟,壓過了將官的號令。
那是總攻的信號。
是朱溫不計代價的意誌。
數百架早已調試到位的投石機,在鼓聲的催動下,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機括絞動聲。
“放!”
隨著令旗揮下,天空中瞬間被無數呼嘯的黑點所覆蓋。
遮天蔽日的石塊,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劃出死亡的弧線,狠狠砸在兗州那本已傷痕累累的城牆之上。
轟隆!
巨大的轟鳴聲中,一段城垛被硬生生砸得崩裂,碎石混合著守軍的殘肢斷臂四散飛濺。一座箭樓在連續的撞擊下,支撐不住,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坍塌,揚起漫天煙塵。
“殺!殺!殺!”
黑色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向城牆。
那是宣武軍的士卒,他們扛著簡陋卻致命的雲梯,推著發出沉重撞擊聲的衝車,如同被欲望驅使的蟻群,眼中再無生死,隻有前方那座代表著功名利祿的城池。
“後退者,斬!”
朱珍的嘶吼在他們身後回蕩。
“第一個登上城頭的,賞百金,官升三級!”
重賞與軍法,是兩柄最鋒利的鞭子,抽打著每一個士兵的神經,讓他們悍不畏死。
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前仆後繼。
護城河早已被屍體與泥土填平,後麵的士兵甚至不需要再架設浮橋,他們直接踩著同袍冰冷或尚有餘溫的身體,衝向城牆根。
城頭。
泰寧軍節度使朱瑾,身披浸滿了暗紅色血跡的重甲,手中那杆長槊的鋒刃已經卷曲。
“穩住!”
他親自站在最危險的垛口,一槊將一名剛剛探出頭的宣武軍將官的喉嚨捅穿,屍體直挺挺地摔下城去。
鮮血濺了他一臉,他卻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虎目圓睜,對著身邊早已疲憊不堪的士卒們怒吼。
“兄弟們!”
“身後就是我們的妻兒老小!我們退無可退!”
“隨我殺!”
他的聲音,是這片絕望城牆上最後的光。
城牆上下,徹底化作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滾石、檑木被不要錢似的推下城頭,每一次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悶響和淒厲的慘嚎。
成桶的“金汁”被燒得滾沸,黑褐色的液體從城頭潑灑而下,燙得攻城士卒皮開肉綻,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在雲梯上痛苦地翻滾墜落。
宣武軍的屍體在城下越堆越高,幾乎要與城牆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