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牙城大堂之內,剛剛經曆過一場血戰洗禮的肅殺之氣尚未完全散去,一絲久違的喜悅終於滲透進來。
一名風塵仆仆的斥候衝入堂內,單膝跪地,聲音因為激動和急促而有些變調。
“報!大王!”
“霍存將軍率領銳士都殘部,已於昨日夜間成功渡過潁水,徹底擺脫了氐叔綜大軍的追擊!”
消息一出,整個大堂瞬間沸騰。
“好!霍將軍真乃神人也!”
“以殘兵之軀,於數萬大軍圍困下金蟬脫殼,當世韓信亦不過如此!”
眾將交頭接耳,壓抑了數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李燁緊繃的身體也微微一鬆,霍存能帶著銳士都的火種逃出來,這次奇襲汴梁的冒險總算沒有賠個精光。
然而,他這口氣還沒完全鬆下來,另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他滿身血汙,盔甲破碎,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重的死氣。
他撲倒在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喊。
“大王……劉闖將軍……他……他戰死了!”
轟!
仿佛一道天雷在大堂中央炸開。
前一刻還洋溢著歡聲笑語的牙城大堂,在這一瞬間被抽乾了所有聲音,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臉上的笑容凝固成一個個怪異的形狀。
“你說什麼!”
一聲怒雷般的咆哮,趙猛一把推開身前的幾案,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名斥候麵前,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雙目赤紅。
“你再說一遍!劉闖怎麼了!”
那斥候被他搖晃得七葷八素,口中湧出鮮血,卻還是艱難地重複。
“劉將軍……為掩護主力渡河……親率鐵壁都殘部斷後……全軍……全軍覆沒……”
趙猛的身體劇烈一顫,鬆開了手。
那名斥候軟軟地癱倒在地,氣絕身亡。
“劉闖……”趙猛喃喃自語,這個和他一同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無數次將後背交給對方的兄弟,就這麼沒了。
“啊!”
趙猛仰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嚎,他猛地轉身,重重跪在李燁麵前,額頭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大王!末將請戰!”
“請給末將三萬兵馬!不!一萬就夠!末將願立軍令狀,三日之內,必定攻破汴州,將朱溫那老賊的首級取來,祭奠劉闖在天之靈!”
他身後,數名同樣出身魏州,與劉闖交情莫逆的元從將領齊刷刷跪下,嘶聲附和。
“請大王下令,為劉闖將軍報仇!”
“血債血償!”
複仇的怒火在堂內熊熊燃燒,幾乎要將理智吞噬。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音節響起。
“不可。”
葛從周緩步出列,他先是對著劉闖戰死的方向拱手一拜,而後轉向李燁,神色凝重。
“大王,諸位將軍,老夫也為劉闖將軍之死萬分悲痛。但此時絕非南下複仇之時。”
趙猛猛地抬頭,怒視著他。“葛老將軍,劉闖屍骨未寒,你竟說出此等言語!”
葛從周沒有理會他的質問,隻是對著李燁繼續陳述。“我軍剛剛攻下魏州,河北人心未附,根基不穩。朱溫在兗州大勝,士氣正盛,其主力並未受到太大損失。他現在巴不得我們儘起大軍南下,好在半路設伏,行圍點打援之計。”
“一旦我軍主力被牽製在南線,河北新得之地,頃刻間便會得而複失。到那時,我們拿什麼去告慰劉闖將軍的在天之靈?難道要讓他用性命換來的功績,付諸東流嗎?”
他的話語冷靜而殘酷,宛如一盆冷水,澆在眾人滾燙的頭腦上。
堂內立刻分化為兩派,爭吵不休。
“難道劉闖就白死了嗎?”
“葛將軍所言甚是,此時不可意氣用事!”
甚至有人小聲提議,是否可以遣使與朱溫談判,用錢糧或者土地,將劉闖的屍骨換回來。
“住口!”李燁一直沉默著,此刻終於開口,他的聲線不高,卻蘊含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讓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下來。
他緩緩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趙猛身上。
“我忠義軍的將士,沒有用錢糧土地換回來的道理。”
“他們隻會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這是我們每一個披甲之人的宿命,也是榮耀。”
李燁的內心,痛楚遠超在場的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