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其餘各部,隨我坐鎮中軍。”朱溫最後看了一眼南方,獨眼裡閃爍著一種混合著暴怒和快意的光,“我要親眼看著,這個號稱天下第一勇將的王彥章,是怎麼在酒壇子旁邊,被我的人像殺狗一樣宰掉的。”
將領們轟然應諾,起身時個個眼冒凶光。這是送上門的軍功,打一座隻有兩千多醉鬼的營寨,還不是手到擒來?
隻有敬翔還站在原地。
他看著朱溫被眾將簇擁著下坡的背影,看著遠處那座喧鬨得刺眼的乙營,又看了看更遠處那座沉默的甲營。
風從南方吹來,帶來乙營模糊的樂聲和酒肉香氣。
敬翔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汴州城的茶館裡聽人說書,說漢朝有個叫韓信的將軍,曾經背水列陣,把士兵逼到絕路上,反而爆發出驚人的戰力。
可王彥章這不是背水列陣。
這是把士兵分成兩半,一半放在明處喝酒等死,一半藏在暗處……
他到底想乾什麼?
敬翔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件事:如果這真的是計,那一定是瘋狂到極點的計,瘋狂到連朱溫這樣身經百戰的梟雄,都會本能地認為這不可能。
而最危險的計,往往就是那些“不可能”的計。
夜色漸深。
乙營的喧鬨在亥時左右漸漸停歇。鼓樂聲沒了,笑聲沒了,連火光都暗下去大半,隻有幾堆篝火還在燒著,映出營寨了望塔上幾個歪歪斜斜的身影,看起來連哨兵都喝醉了。
而兩裡外的甲營,始終一片死寂。營牆上火把通明,巡邏士兵的身影每隔一刻鐘就規律地走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宣武軍大營裡,朱溫還沒睡。他坐在中軍大帳裡,麵前攤著宋州周邊的地圖,獨眼盯著那兩座營寨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案。
“主公,”親兵統領端著一碗參湯進來,小心翼翼放在案邊,“夜深了,您該歇息了。明日還要……”
“王彥章睡了嗎?”朱溫忽然問。
親兵統領一愣:“斥候回報,乙營主帳的燈亥時初就滅了。”
“甲營呢?”
“甲營主帳……一直亮著燈。但沒人進出。”
朱溫沉默了一會兒,端起參湯喝了一口。湯已經溫了,參味混著一絲苦,順著喉嚨滑下去。
他放下碗,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冷得像三九天的冰。
“裝神弄鬼。”他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到了這個地步,還在裝。”
他揮揮手讓親兵退下,獨自坐在帳中。燭火跳動,將他龐大的影子投在帳壁上,隨著火焰搖晃,像一頭隨時要撲出去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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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甲營的主帳裡,確實亮著燈。
但帳中沒有人。
燈是故意點的,擺在空蕩蕩的案幾上。帳外,兩個穿著普通士卒衣甲的親兵抱著長矛靠坐在門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這也是故意的。
真正的王彥章,在營寨最深處,一座毫不起眼的牛皮小帳裡。
帳內沒有點燈,隻有月光從縫隙漏進來,勉強照亮他半邊臉。他沒穿甲,隻一身黑色勁裝,盤腿坐在一張羊皮墊子上,麵前橫著那杆跟隨他十年的鐵槍。
槍名“裂山”,重六十八斤,槍頭是用淮南最好的镔鐵疊打三百層淬出來的,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寒光。
王彥章伸手,手指從槍攥一直摸到槍尖,動作很慢,很輕,像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帳簾被輕輕掀開,一個黑影閃進來,單膝跪地:“將軍,都安排好了。”
“說。”王彥章沒抬頭。
“乙營的‘醉漢’們,亥時一刻已全部換裝完畢,弓弩、短刀、火油罐都已分發到每個人手裡。埋伏的位置按您畫的圖,分三處,離宣武軍明日的主攻路線最近處隻有八十步。”
“甲營呢?”
“重步兵兩千人,全部甲胄在身,席地而臥,刀就放在手邊。弓弩手八百人,箭已上弦,分四隊輪值。騎兵……”黑影頓了頓,“騎兵三百,馬已備好鞍,蹄裹厚布,人銜枚,就在營西柵欄後待命。”
王彥章終於抬起頭。月光照進他眼睛裡,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醉意,沒有任何狂態,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清明。
“朱溫那邊有什麼動靜?”
“中軍大帳燈還亮著。龐師古部已接到明日主攻乙營的軍令,正在連夜準備攻城器械。氏叔琮的兩萬騎軍已在東麵三裡處紮下前哨營。”
王彥章點了點頭。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你說,朱溫現在在想什麼?”
黑影愣了一下,沒敢接話。
“他在想,”王彥章自顧自地說下去,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在羞辱他。我在用最後這點時間尋歡作樂,臨死前還要惡心他一把。他在憤怒,在冷笑,在等著明天把我像碾蟲子一樣碾死。”
他頓了頓,手指握緊槍杆:“所以他一定會攻乙營。因為他要親手打碎我的‘囂張’,要證明我連死都不能死得像個英雄——隻能像條醉死的狗。”
帳內安靜了一會兒。
黑影低聲問:“將軍,咱們隻有五千人,分守兩營,還要主動設伏……是不是太險了?”
“險?”王彥章笑了。那不是白天在乙營裡那種張揚的、狂放的笑,而是一種極淡的、帶著某種譏誚的笑,“朱溫十萬大軍壓過來,怎麼打都是死。既然都是死,為什麼不選個能咬下他一塊肉的死法?”
他站起身,鐵槍隨著他的動作無聲地離地。他走到帳簾邊,掀開一條縫,望向外麵。
夜空無星,隻有一彎冷月懸在天頂。遠處,宣武軍大營的火光連成一片浩瀚的星海,一直延伸到視野儘頭。而更近處,乙營隻有零星幾點火光,安靜得像個墳墓。
“傳令下去。”王彥章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得像在說今晚吃什麼,“讓兄弟們……吃飽,睡好。養足精神。”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裡終於透出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
“明天的血,會流很久。”
黑影躬身退出,帳簾落下。
王彥章獨自站在黑暗中,手握鐵槍,望著北方那片浩瀚的火光之海。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睛深處,一點點燃燒起某種近乎瘋狂的東西。
那是困獸被逼到絕路時,才會有的光。
也是獵人布好陷阱、等著猛獸踩進來時,才會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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