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嵐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殿內暖融的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嬌嗔的氣息。
永泰帝臉上那點作為父親的無奈迅速褪去,重新沉靜如水。
他剛重新拿起朱筆,內侍便悄步上前,低聲稟道:
“陛下,大司農蕭明哲求見。”
“宣。”
片刻,蕭明哲趨步入內,官袍整齊,神色恭謹。
他行至禦案前,躬身行禮,聲音沉穩:
“陛下,臣依前議,已會同太府寺核計完畢。”
皇帝筆尖未停,仿佛全神貫注於奏章,隻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蕭明哲便依序稟報,語氣平直:
“今歲各地秋稅已陸續入庫,加上皇莊、官營歲入,剔除曆年定例開支,計餘現銀三百五十萬兩。
江南三道秋糧折色,另得米糧八十萬石,已悉數封存於洛口、永濟倉,未有明旨,絕不啟運。”
禦座上傳來朱筆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沒有回應。
蕭明哲略頓,繼續道:
“宗室及勳貴子弟中,年滿十六、未授實職亦無殊恩者,其家世、姻親、才具考評已另行造冊,在此。”
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封麵空白的薄冊,由內侍接過,無聲地置於龍案一角。
皇帝的目光依舊落在奏章上,未曾瞥向那本名冊。
殿內陷入短暫的沉寂,隻有燭火偶爾的劈啪聲。
蕭明哲沉吟一瞬,再次開口,聲音壓低了些:
“至於宮中用度……若暫緩部分非急要的營造,並將部分宗室四季常例恩賞,延至明年夏稅之後,約可再平整五十萬兩之數。
隻是,宗正與太府那邊,流程上或需些時日疏通。”
直到此時,永泰帝才緩緩擱下朱筆,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淡淡道:
“流程,讓他們去走。該做的事,不能停。”
蕭明哲深深低下頭:
“臣,明白。”
皇帝的目光終於落到他身上,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前次廷議,著都尉以上武官重造軍吏名冊,以備核餉,司農寺這邊,接到太尉府移文會簽了麼?”
皇帝問道。
蕭明哲聞言,心頭一凜,謹慎地回答道:
“回陛下,太尉府……尚未移文。
臣前日曾以錢糧調度之名,遣屬官前往探問,聞聽各地兵冊繁雜,校核需時。”
皇帝聽完,臉色如常,並未言語,隻是重新拿起一份奏章,淡淡道:
“去吧。”
“臣告退。”
蕭明哲不再多言,躬身行禮,無聲地退出了大殿。
殿門輕輕合攏,宣室殿內重歸寂靜。
永泰帝的目光在龍案一角那本無名冊子上停留一瞬,隨即移開,落在一旁侍立的內侍身上。
“宣禦史大夫林湛。”
皇帝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寂靜中蕩開。
“謹旨。”
內侍利落地躬身領命。
——
聽雨樓,洗竹軒。
一縷澄澈的茶湯從青瓷壺嘴傾瀉而下,注入素白的杯中,水汽氤氳,帶著清雅的栗香。
沈墨放下茶壺,看向對麵安然就坐的李簡:
“怎麼樣,此女如何?”
李簡沒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兩指拈起茶杯,先置於鼻下輕嗅,然後才送到唇邊淺呷一口。
“是個有趣的人。”
他放下茶杯,語氣平靜,
“她查到什麼程度了?”
沈墨臉上那點閒適消失,身體微微前傾:
“咱們在河內那幾處周轉的莊子,怕是都得撤了。”
他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劃著:
“眼下隻能貨出雁北,繞道飛狐陘,在幽州地界上換船,經汲郡那邊慢慢晃進來。”
說著搖頭笑了笑,語氣帶著幾分自嘲:
“這麼一繞,路程多了近一倍不說,沿途關卡林立,打點的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差點沒把我這把老骨頭折騰散架。”
李簡靜靜聽著,目光落在杯中微漾的茶湯上,指尖輕輕敲擊桌麵。
“嘖,”他咂了下嘴,眉宇間掠過一絲罕見的煩躁,
“有時候真想乾脆一刀給她砍了,省心省力。”
但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
他忽然想起昨日,蕭晴月提及自身時那句看似平淡卻藏著刺的話。
他抬眼看向沈墨:
“對了,她昨天提到腿疾是因早年一場意外。你這邊……知不知道是哪樣的意外?”
他話音剛落,沈墨直接起身,走到旁邊的櫃子,
“砰”的一聲將厚厚一疊卷宗扔到了李簡麵前的桌上,茶水都濺出了幾滴。
李簡看著眼前這摞快趕上城牆磚厚度的資料,一時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