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蒼邪統領的千人士兵,押送著“兩千餘名農夫”與大批糧草,趕往長清。路經關卡時,一小隊軍容整肅的士兵攔住了去路。“何人部屬?所運何物?”為首軍官按刀喝問,聲色俱厲。此時,趙貴不慌不忙地從劉蒼邪身後策馬而出,淡笑道:“王老弟,不認識我啦?”那軍官凝神一看趙貴麵容,臉上厲色瞬間消融,恭敬地側身讓道:“原是趙統領,請過!”
濟北縣前線的武陽軍大營。中軍大帳內,炭火驅散了寒意,卻驅不散高鑒眉宇間凝結的凝重。他與張定澄相對而坐,麵前攤開著標示著敵我態勢的輿圖,兩人就下一步的兵力調動和可能的戰局演變已商議了近一個時辰。
“王薄收縮防線,依托濟北縣城牆與我軍對峙,擺明了是想拖延時間,消耗我軍銳氣,同時等待可能的變數,或是……”張定澄手指點在濟北縣的位置,沉吟道,“我軍若強攻,傷亡必大;若長期圍困,則如主公所憂,恐誤春耕,後勤亦難以為繼。眼下,破局的關鍵,似乎全係於蒼邪那一支奇兵身上了。”
高鑒默然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東方。劉蒼邪部如同石沉大海,已經數日沒有確切消息傳來。在這茫茫雪原之上,三千五百人的生死、行動的成敗,都變成了未知數,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正欲開口,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報——!”親衛都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尋常的緊迫,“盧縣有緊急軍情送到!是八百裡加急!”
高鑒精神一振,霍然起身:“快呈上來!”
一名風塵仆仆、滿臉凍瘡的信使被引入帳內,他單膝跪地,從貼身的油布包裹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雙手高舉過頂。高鑒接過,迅速拆開,目光急掃而過。
信是劉蒼邪寫的,筆跡略顯潦草,顯然是在極度匆忙和緊張的情況下書寫。信中簡要敘述了他們遭遇大雪,原定突襲曆城的計劃因行軍困難和可能暴露而被迫放棄。但劉蒼邪隨即筆鋒一轉,稟報了其大膽的應變——他們已趁雪夜守備鬆懈,一舉襲取了祝阿!更令人心驚的是,劉蒼邪在信中提出,他打算利用繳獲的敵軍衣甲旗幟和俘虜的趙貴,偽裝成王薄軍押送糧草的隊伍,前往長清,意圖燒毀王薄囤積在那裡、供應前線大軍的關鍵糧草!
高鑒看完,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將信件遞給身旁神色關切的張定澄,沉聲道:“蒼邪……果然行險!然,此計若成,確是一招絕殺!”
張定澄快速閱畢,臉上先是閃過驚愕,隨即化為濃重的憂色。他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懸掛的巨幅地圖前,手指精準地找到“長清”的位置,語氣急促:“主公,蒼邪此計雖妙,然風險極大!長清乃王薄糧道樞紐,守軍再少,也絕非毫無防備。一旦其偽裝被識破,三千五百精銳陷於城內,後果不堪設想!而且,即便他們成功得手,燒了糧草,也必會引來王薄軍的瘋狂反撲和追擊!”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長清與濟北縣、曆城之間快速劃動,腦中飛速推演:“我們必須立刻做出應對!王薄若得知長清遇襲,隻有兩種情況:一是糧草被毀,立刻從濟北縣撤軍,回到曆城再打;二是糧草未被毀,派遣精銳騎兵,不惜一切代價追擊、圍殲蒼邪部,奪回或保護剩餘糧草,同時穩固濟北防線。”
張定澄轉向高鑒,目光銳利:“末將建議,我軍應立即做好兩手準備!第一,命令前線各部,尤其是遊騎斥候,加大偵察力度,嚴密監控濟北縣王薄主力的動向,一旦發現其有撤退跡象,立刻咬住,伺機追擊、騷擾,擴大戰果!第二,即刻從盧縣、平陰等地,抽調一支機動的騎兵部隊,由得力將領統率,預先向長清以西、濟水沿岸的關鍵節點運動。無論蒼邪是否是得手後,還是未得手後的被迫撤離,這支騎兵便可接應他們,阻擊可能的追兵!”
高鑒凝視著地圖,眼神閃爍不定。張定澄的分析切中要害。劉蒼邪這把尖刀已經插出去了,而且插向了敵人最致命的軟肋。現在,他需要做的,就是為這把可能攪動全局的尖刀,準備好撤出的通道和應對敵人反撲的盾牌。
“就依定澄之見!”高鑒決斷道,“立刻傳令盧縣王雲垂,著他速調所有的騎兵,由……由鞠靖統帶,即刻出發,秘密運動至濟水西岸,重點關注自長清方向渡河西撤的通道!我會與他會合,不惜代價,也要接應劉蒼邪部安全返回!同時,傳令前線各軍,提高戒備,準備應變!”
命令迅速被書寫、用印,由快馬信使分頭送出。大營內的氣氛,因這封遠方來的軍報,陡然變得更加緊張和充滿期待。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穿越了時空,投向了那座名為長清的城池。
與此同時,經過兩日在深雪中的艱難跋涉,劉蒼邪和他的“偽裝大軍”,終於抵達了長清城外。
連續的大雪使得道路難行,原本一日的路程,他們足足走了兩天。這也給了劉蒼邪更多的時間來完善他的計劃,反複演練可能遇到的各種盤查和應對之策。隊伍前方,是幾十輛裝載著糧袋的大車,由那些身穿破爛民夫服裝的武陽軍士卒押運。中間是騎著馬、穿著王薄軍低級軍官服飾的劉蒼邪、馮禹等核心將領,以及被“親兵”緊緊簇擁在中間、麵色慘白如雪的趙貴。隊伍後方,則是大部分換上了王薄軍衣甲、默默行軍的武陽軍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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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清城頭的守軍顯然比祝阿要警惕得多。城牆上的哨兵遠遠就發現了這支規模不小的隊伍,號角聲嗚咽響起,城頭影影綽綽出現了許多守軍的身影,弓弩手也已就位。
隊伍在護城河外停下。一名守門的小頭目帶著十幾名士兵,謹慎地放下吊橋,迎了上來。
“站住!你們是哪裡來的隊伍?”那頭目高聲喝問,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這支衣甲混雜、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的隊伍。
按照事先排練好的,一名扮作趙貴親隨的武陽軍士卒上前答道:“我們是祝阿來的,奉趙貴將軍之命,押運一批緊急籌措的糧草前來支援長清!”
“趙將軍?”那頭目顯然認識趙貴,目光越過答話的士兵,看向隊伍中間被簇擁著的那人。待看清確實是趙貴那張標誌性的、帶著幾分虛浮之氣的臉時,他神色稍緩,但並未完全放鬆警惕。“原來是趙將軍親自押送。不過,如今是非常時期,上頭有嚴令,所有入城人馬,無論何人,必須下車下馬,接受檢查!還請趙將軍和諸位弟兄行個方便。”
氣氛瞬間緊繃。劉蒼邪和馮禹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幾乎同時,借著下馬的動作,悄無聲息地用匕首的尖端,隔著衣物輕輕頂住了趙貴的後腰和肋下。
趙貴渾身一顫,額頭上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他感受到身後那冰冷的殺意,求生欲壓倒了一切。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在劉蒼邪和馮禹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上前幾步,對著那守門頭目,用劉蒼邪事先教好的、帶著幾分不耐煩又幾分表功的語氣說道:
“王……王三兒,是……是我啊!連我你都不放心了?”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讓聲音不發抖,“他娘的,這次可是立了功了!在祝阿的一老財主藏私的地窖裡,又起出了一批上好的糧食!姐夫……不是,大帥在前線急需糧草,我這不是趕緊親自押送過來,表表心意嘛!這冰天雪地的,趕緊讓弟兄們進城暖和暖和,檢查什麼呀,都是自家人……”
那被稱為王三兒的頭目,見趙貴雖然臉色難看他隻以為是天冷和勞累所致),但說話內容倒也合情合理,尤其是“又發現糧食”這種符合趙貴貪財搜刮形象的事情。他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些糧車和後麵那些沉默的“士兵”,終究是礙於趙貴的身份畢竟是王薄的妻弟),不敢過於得罪。
他揮了揮手,對身後的士兵道:“既然是趙將軍親自押運,那就……粗略看一下吧,彆耽誤工夫了。”
幾名守城士兵應聲上前,繞著糧車走了走,隨意地用長矛捅了捅表層的糧袋,又看了看那些低著頭、一副老實巴交模樣的“民夫”,並未發現異常——他們自然不會想到,在那厚厚的糧袋之下,隱藏著的,是出鞘即可飲血的刀槍劍戟。
“行了,沒問題,放行!”王三兒終於下達了命令。
吊橋徹底放下,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
劉蒼邪心中那塊懸著的大石,直到此刻才稍稍落下。他暗中對馮禹使了個眼色,示意控製好趙貴。然後,他朝著那王三兒隨意地拱了拱手,便與馮禹一左一右,“攙扶”著腿腳發軟的趙貴,當先向城內走去。
身後,龐大的“運糧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吊橋,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命運的齒輪,無可阻擋地駛入了長清城內。守門的士兵們並未察覺,他們放行的,並非救命的糧草,而是一股即將引爆這座糧倉重地的毀滅性能量。
趙貴在刀鋒的脅迫下,不敢有任何異動,隻能按照劉蒼邪的低語指示,引領著這支致命的隊伍,向著城西那座戒備森嚴、囤積著王薄大軍命脈所在的大型糧倉,一步步靠近。
陰謀的網,已然撒開。烽火,即將在這座看似平靜的雪後之城內部,熊熊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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