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一陣幽怨、飄忽的笛聲,從另一個方向幽幽響起。
溪水對岸,一塊巨大的青黑色岩石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模糊的人影。笛聲正是從那裡傳來。那笛聲不成調子,嗚嗚咽咽,像是哀哭,又像是某種引誘,聽得人心頭發慌,魂魄都仿佛要隨著那聲音飄出去。
油燈的火苗變成了詭異的綠色,不停閃爍。借著這綠油油的光,我看清了那個吹笛的身影。
它穿著破爛的、看不出顏色的壽衣,裸露的皮膚是那種死人的青灰色,布滿屍斑。它的半邊臉已經腐爛,眼窩空洞,有白色的蛆蟲在眼眶和臉頰的腐肉裡鑽進鑽出。它的胸腔是敞開的,可以看到裡麵黑乎乎、乾癟萎縮的內臟,同樣爬滿了蠕動的蛆蟲!
它似乎也在“看”著我,腐爛的嘴角,仿佛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強忍著才沒有嘔吐出來。恐懼已經攫住了我全部的思維。我想跑,腿卻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笛聲還在繼續,像冰冷的絲線纏繞著我。而那幾個跳繩的小小身影,不知何時消失了。
就在我精神即將崩潰的邊緣,一個無比熟悉、無比慈祥的聲音,穿透那詭異的笛聲,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倩囡……倩囡……到奶奶這兒來……”
是奶奶!是奶奶的聲音!和我記憶深處一模一樣,帶著溫暖的關切和憐愛。
我幾乎要脫口應聲!七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這個聲音。淚水模糊了視線,我差點回頭了。
不!不對!奶奶已經死了七年了!
一股寒意從頭頂澆到腳底。我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不能應!不能回頭!
“倩囡……山裡冷……跟奶奶回家……奶奶給你做了米糕……”那聲音更加清晰,更加溫柔,仿佛就在我耳邊低語。甚至能聞到一絲記憶中奶奶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誘惑巨大無比,幾乎要摧毀我的理智。回家,吃米糕,撲進奶奶溫暖的懷抱……那是我童年最渴望的慰藉。
但我握緊了手中的油燈,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我保持著一絲清醒。幻覺,這都是幻覺!是山裡不乾淨的東西弄出來的把戲!
我閉上眼睛,用儘全身力氣,再次嘶喊出聲,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周倩!回來哦……!”
喊出這一聲,仿佛用儘了我全部的氣力。那慈祥的呼喚戛然而止。詭異的笛聲也消失了。
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連風聲都聽不到了。
我顫抖著,慢慢睜開眼睛。
油燈的火苗恢複了正常的昏黃。溪水依舊流淌,樹木靜靜佇立。吹笛的腐屍不見了,奶奶的聲音也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噩夢。
但我身上的冷汗,和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提醒我剛剛經曆了何等恐怖的一幕。
我不敢再停留,提著油燈,沿著來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樹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膚,我也渾然不覺,隻想儘快逃離這個邪門的地方。
跑到一半,前方出現了堂叔那盞油燈的光。他站在原地,臉色在燈光下慘白如紙。
“快走!”他見到我,似乎鬆了口氣,又極度緊張,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山下疾走。
我們幾乎是逃命般衝下了山。直到看見寨子零星昏暗的燈火,兩人才癱軟在地,大口喘氣。
堂叔看著我,眼神複雜,嘴唇哆嗦著,最終什麼也沒說。
回到老屋,母親的法事已經做完。她看到我煞白的臉色,沒有多問,隻是紅著眼圈給我端來一碗安神的符水。我一飲而儘,身體卻依舊冰冷顫抖。
那一夜,噩夢連連。夢裡反複出現那個跳繩的孩子,吹笛的腐屍,還有奶奶一聲聲慈祥卻恐怖的呼喚。
第二天,我執意要離開,再一次提出要母親和我一起去城裡生活。但母親依舊固執的不肯走,隻是默默替我收拾行李,在我包裡塞了一大把艾草和一張折成三角形的黃符。
堂叔送我去車站。臨上車前,他猶豫再三,還是低聲對我說:“倩啊,有件事……憋在我心裡很多年了。你奶奶她……當年不是在山上睡著了沒的。找到她時,她……她是坐在那塊吹笛石上的,樣子很安詳,就像……就像是自己等著去的。而且……她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爛了的,小孩跳繩用的草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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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叔歎了口氣繼續說:“你母親沒告訴你真相,你奶奶說過,不把你的魂叫回來,你活不過三十歲。當年她就是去給你叫魂的,她走前交代,如果她不成功,七年後讓你自己給自己叫魂……”
我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原來,奶奶是為我而死的。堂叔又歎了口氣,擺擺手,佝僂著背轉身走了。
我望著窗外,熟悉的稻田、溪流和木樓緩緩後退,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畫。遠山如黛,雲霧繚繞,這片土地依然保持著奶奶在世時的模樣。
我想起奶奶溫暖的手掌,想起她坐在門檻上給我編花環的午後,想起她哼著山歌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那些溫暖的記憶,與昨夜山中那詭異的呼喚形成鮮明對比,讓我的心一陣刺痛。
山路蜿蜒,汽車駛過一片竹林。陽光透過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就像奶奶去世前那個春天,她牽著我的手在這裡采蘑菇。她說,倩囡,以後不管走到哪裡,都要記得回家的路。
淚水模糊了車窗外的景色。我終於明白,昨夜山中那聲呼喚,或許真的是奶奶。不是山中邪祟的偽裝,而是她放心不下我,魂魄一直在這深山裡徘徊,等著再見我一麵。
可我們終究陰陽兩隔。那聲呼喚裡,有她未說完的叮囑,有她放不下的疼愛,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給我一個真實的擁抱。
汽車轉過山坳,楓木屯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我輕輕擦去眼淚,將奶奶給的護身符握在掌心。
山林靜默,白雲悠悠。奶奶永遠留在了她守護一生的深山裡,而我要帶著她的愛,繼續前行。
也許某天,當山風再次吹過楓香樹,當溪水潺潺流過三岔口,我還會在夢裡聽見她真切的呼喚。
那時,我會輕輕應一聲:奶奶,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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