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有什麼朋友啊?”我隨口問道。
阿福歪著頭想了想,說:“高高的,瘦瘦的,站在樹裡。”
我心中一動,想起德順爺的故事:“是不是貼在樹乾上,和樹皮一個顏色?”
阿福驚訝地看著我:“你也見過?”
我讓阿福仔細描述他的“朋友”。由於他表達能力有限,說得斷斷續續,但我還是拚湊出了令人不安的畫麵。
據阿福說,他在山裡確實有個“朋友”,那東西很高很瘦,能完全融入樹乾中,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它不會說話,但能通過某種方式與阿福交流。
“怎麼交流?”我問。
阿福指著自己的頭:“這裡知道。”
最讓我脊背發涼的是阿福的下一句話:“它說,山很疼。”
“山為什麼會疼?”
“因為樹在哭。”阿福認真地說,“所有的樹都在哭,但沒人聽得見。”
我試圖問得更詳細,但阿福已經失去了興趣,蹦蹦跳跳地走了。臨走前,他回頭對我說:“彆擔心,它不壞。它隻是孤獨。”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望著窗外月光下老黑山的輪廓,我第一次對這座陪伴我成長的大山產生了陌生的恐懼。
第二天,我去找德順爺,把阿福的話轉述給他。老人聽後久久沉默,最後歎了口氣:“山真的有靈啊。”
德順爺告訴我,這些年來,老黑山的確在發生變化。山的北坡,也就是當年他遇到怪事的那一帶,樹木長得越來越怪異,幾乎所有的樹乾都呈現出明顯的彎曲。更奇怪的是,那地方的野生動物越來越少,連鳥都不願從那裡飛過。
“村裡人都不去那邊了。”德順爺說,“砍柴的、采藥的,都繞開那片地方。”
我想起阿福說的“山很疼”,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家的最後一天,我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去老黑山北坡看一看。不是冒險,隻是遠遠地望一眼。
深秋的午後,陽光斜照,山色斑斕。我沿著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向北坡走去。越靠近那片區域,周圍的鳥鳴蟲叫就越稀少,最後完全消失,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終於,我看到了德順爺描述的那片林子。
即使是在明亮的陽光下,那片林子也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樹木的確如德順爺所說,全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彎曲,像是被永久固定的大風刮過。林子裡異常安靜,連風聲都顯得沉悶。
我站在林子邊緣,不敢深入。仔細觀察那些樹乾,果然如阿福所說,有些樹乾看起來確實像是嵌著人形。尤其是當光線以特定角度照射時,那些扭曲的樹影更加明顯。
忽然,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林子裡沒有影子。
明明是下午,太陽西斜,樹木應該投下長長的影子。可那片林子裡,樹乾之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陰影,像是光線直接穿過了所有物體。
我怔怔地看了半晌,一種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不是恐懼,而是深深的、無力的悲傷,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巨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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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阿福的話:“山很疼...樹在哭...”
也許山鬼的傳說,不過是這座山表達痛苦的方式。那些詭異的現象,是山體本身的不適的外在表現。沒有人知道山為什麼會疼,正如沒有人真正理解那片林子的秘密。
站了約莫一刻鐘,我轉身離開。回頭望去,暮色中的老黑山靜靜地臥在那裡,溫柔而沉默,仿佛千百年來從未改變。
回城的前一晚,我又夢見了那片彎曲的林子。在夢中,我看到了德順爺描述的影子——瘦長的人形,完全融入樹乾之中。它沒有臉,沒有表情,但我能感受到它的情緒:不是惡意,而是無儘的孤獨和哀傷。我也夢見埋在故鄉黃土下的爺爺奶奶,那些逝去的親人,日漸年邁的父母,自己過了而立卻一事無成的自己。
醒來時,枕邊已被淚水打濕。
早飯後,我去向德順爺道彆。老人送我至村口,臨彆時忽然說:“山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忘了故鄉山水的恩情。”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也許有些事情,本就不需要解釋。就像山鬼的傳說,它存在於故鄉的記憶裡,存在於每一個靠山屯人的心中,這就夠了。
今年春天,父親來電說,德順爺去世了。老人走得安詳,無病無痛,像是在睡夢中離去。遵照他的遺願,喪事從簡,骨灰撒在了老黑山上。
“他說要回去陪山。”父親在電話裡說。
我請了假,回老家參加德順爺的葬禮。儀式很簡單,幾個老人,幾句悼詞,然後他的兒子捧著骨灰盒,上了老黑山。
我們停在了北坡外圍,沒有進入那片詭異的林子。德順爺的兒子獨自捧著骨灰,朝林子深處走了十幾步,然後將骨灰輕輕撒下。
山風拂過,帶著骨灰飄向林子深處。那一刻,我仿佛又聽到了那種細沙灑落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沙。
回城前,我特地去見了阿福。他還是老樣子,在村裡閒逛,和看不見的朋友聊天。聽說德順爺去世,阿福少有地安靜下來。
“德順爺去找朋友了。”阿福說。
我一愣:“找什麼朋友?”
“山裡的朋友。”阿福指著老黑山,“他們在一起,山就不那麼疼了。”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摸摸他的頭。
阿福忽然笑了,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齦:“它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還記得山。”
車子駛出靠山屯,我透過車窗回望老黑山。夕陽西下,山巒被鍍上一層金邊,莊嚴而神秘。
也許世上本沒有山鬼,隻有山的情感。當山快樂時,它賜予村民清泉和獵物;當山疼痛時,它用彎曲的樹木和詭異的影子表達不適。德順爺、阿福,還有那些傳說,都是山與人的對話方式。
我終於明白了:令我恐懼的,從不是山鬼,是青春易逝,舊日難追;是黃土隔親,往事成灰;是父母遲暮,終須一彆......
山路彎彎,消失在暮色中。故鄉漸行漸遠,唯有那座大山,和關於山鬼的記憶,永遠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
沙沙沙,沙沙沙。
那是山在低語,也是故鄉在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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