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裡的永寧村,總是比山外早一小時迎來日落。當最後一抹夕陽從老槐樹梢溜走,夜幕便沉沉地壓了下來。
正值隆冬,寒色滿天,霜華遍地,村西頭的趙家院子裡,白燈籠已經掛了三天。明天就是頭七,永寧村有個傳統,梗死的人第三天夜裡就是頭七回煞夜。
村裡人都知道規矩——死者魂魄這夜要回來瞧最後一眼。可趙家死的不是老人,是孩子,一個才八歲的男孩,小名虎子。
虎子死得蹊蹺。三天前,村裡人發現他躺在後山的古墓旁,身子僵硬了,臉上卻帶著笑,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笑容。村醫查不出死因,老人說是撞了邪,被古墓裡的東西勾了魂。
趙國發蹲在門檻上,一口接一口抽著旱煙。女人已經哭了三天,眼淚流乾了,這會兒正呆呆地望著虎子生前最愛玩的小木馬。
“東西都備齊了?”趙國發啞著嗓子問。
“齊了。”回話的是村長李大山,“香燭紙錢,供品果蔬,都按老規矩辦的。就是......”他頓了頓,“就是虎子年紀小,按說不該辦這麼隆重,可……咱們還是謹慎些好。”
趙國發點點頭,眼睛紅得厲害。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如今斷了香火,心裡那點念想也跟著死了。
“今夜守靈,我陪著你。”李大山拍拍他的肩,“村裡幾個壯丁也會來,人多陽氣重,不出岔子。”
趙國發感激地看了村長一眼。村裡人忌諱橫死的人,尤其虎子死得那麼邪門,能有人肯來守靈,已是天大的情分。
夜色漸深,院子裡陸續來了七、八個漢子,都是村裡膽大的。大家圍坐在靈堂外間,中間擺了一桌簡單酒菜,卻沒人動筷。
靈堂裡,虎子的棺材靜靜停放著。按照習俗,棺材蓋沒有完全合上,留了一條縫,說是方便魂魄歸來認屍。燭光搖曳,在虎子的遺照上投下晃動的影子。照片上的孩子笑得燦爛,與死時那詭異的笑容判若兩人。
“聽說後山那古墓,是明朝一個王爺的。”沉默中,有人開了口,“早些年盜墓的進去過,說是裡頭邪門得很,空棺材一口,什麼陪葬都沒有。”
“彆說了。”李大山打斷道,“今夜不說這些。”
那人噤聲,氣氛又沉靜下來,隻有蠟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月上中天,院子裡起風了。白燈籠晃動著,在地上投出搖擺不定的影子。一陣冷風吹進靈堂,燭火猛地跳動幾下,險些熄滅。
趙國發起身,想去把門掩上些。就在這時,他隱約聽見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有人赤腳走在泥土上。
“聽見沒?”他猛地回頭,問其他人。
眾人都屏息凝聽。那腳步聲很輕,卻很清晰,正朝著趙家院子而來。
“是貓吧。”有人強笑道。
李大山站起身,走到窗邊,掀開一條縫朝外看。月光下的村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可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仿佛已經到了院門口。
突然,院裡的狗叫了起來,不是平日凶猛的吠叫,而是低低的嗚咽,夾著尾巴鑽回了窩,瑟瑟發抖。
腳步聲停了。
一片死寂。
趙國發覺得後背發涼。他看了眼牆上的老鐘,剛好子時三刻。
“怕是來了。”李大山低聲說,臉上神色凝重,“按老規矩,咱們就當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彆往外看。”
守靈的漢子們互相交換著不安的眼神。按照習俗,頭七夜死者魂魄歸來,生人不可直視,更不能打擾,否則會衝撞了亡靈,尤其是橫死之人,更容易心生怨氣。
趙國發重新坐下,手有些抖。他聽見靈堂裡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輕輕撫過棺材。
然後,他聞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土腥味,混合著某種說不出的陳舊氣息,像是多年未開啟的古墓突然見了天日。
“什麼味兒?”有人小聲問,被李大山用眼神製止了。
靈堂的燭光忽然變了顏色,由黃轉青,幽幽地閃爍著。透過門簾的縫隙,外間的人能看到裡麵光影搖曳,仿佛有人影晃動。
趙國發的心揪緊了。他想到了虎子下葬時穿的那身新衣服,是他親自去鎮上買的,孩子一直舍不得穿。想到這,他鼻子一酸,差點忘了恐懼。
就在這時,裡間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碰倒了。
眾人屏住呼吸。李大山搖搖頭,示意大家不要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間的人如芒在背,裡麵的動靜卻消失了,連那奇怪的土腥味也漸漸散去。蠟燭恢複了正常的顏色,院子裡傳來蟲鳴,狗也不再發抖。
“走了?”有人小聲問。
李大山鬆了口氣,點點頭:“應該是走了。”
趙國發卻突然站起來,不顧勸阻,掀開門簾走進了靈堂。
一切如常。棺材好好地停在那裡,供桌上的祭品整齊擺放,隻有一支蠟燭歪倒了,蠟油灑了一片。
趙國發走到棺材前,透過那條縫往裡看。黑暗中,他看不清虎子的臉,但能聞到淡淡的土腥味還未完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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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安心去吧。”他輕聲說,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這一夜似乎就這麼過去了。天快亮時,守靈的人們陸續離開,隻剩下趙國發和李大山。
“等天亮了,把棺材合上,就妥了。”李大山安慰道。
趙國發點點頭,心裡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走到供桌前,想再上柱香,突然愣住了。
“村長,你看這個。”
供桌上,原本擺放的五樣供品中,那碟桂花糕少了一塊。而且擺放的位置也變了——原本整齊擺成金字塔形的糕點,最上麵那塊不見了,剩下的也有些散亂。
“是不是被老鼠偷了?”李大山皺眉。
趙國發搖頭,指著供桌:“你看。”
供桌的灰塵上,有一個清晰的小手印,比虎子的手還要小些,看上去隻有五六歲孩子的大小。
兩人的臉色都變了。
按照習俗,頭七夜隻有自家人魂魄會歸來,虎子沒有兄弟姐妹,這手印是誰的?
天亮後,消息很快在村裡傳開了。頭七夜出現異象,不止一家看到。村東的王老伯說,他家的看門狗那晚哀嚎不止,早上發現已經死了,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幾個早起下地的村民說,看到後山古墓方向有奇怪的霧氣,久久不散。
“怕是衝撞了什麼。”村裡最年長的九叔公拄著拐杖,來到趙家院子。
“虎子的死,恐怕不簡單。”九叔公說,“那古墓裡的東西,不是尋常人能碰的。”
趙國發臉色慘白:“虎子就是個孩子,能碰什麼?”
九叔公搖搖頭,沒有回答,隻是吩咐李大山多找幾個人,趁著天亮去古墓看看。
李大山召集了六個壯漢,帶上柴刀鋤頭,往後山走去。趙國發也跟了去,他一定要弄明白兒子是怎麼死的。
古墓坐落在後山一片鬆林中,平日少有人至。洞口原本被雜草掩蓋,如今卻敞開著,像是有人進去過。一股陰冷的風從洞裡吹出,帶著濃濃的土腥味。
“就是這味兒。”趙國發喃喃道,和頭七夜聞到的一模一樣。
李大山點亮帶來的風燈,帶頭走進墓穴。墓室不大,果然如傳聞所說,隻有一口空石棺,棺蓋開著,裡麵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