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聽到身後樓梯間裡,傳來什麼東西摩擦地麵的“沙沙”聲,不緊不慢,始終隔著一段固定的距離。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跑出小區的,怎麼跑到大街上的。淩晨的街道空無一人,隻有慘白的路燈。
她赤著腳,穿著染血的睡裙,披頭散發,滿臉血汙和內臟碎末,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在空曠的馬路中央狂奔,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
一輛深夜疾馳的貨車差點撞上她,司機急刹車後探出頭破口大罵,但看到她這副模樣,罵聲戛然而止,臉色煞白,猛踩油門逃也似的開走了。
趙曉嬌不敢停,一直跑到肺像著火一樣疼,喉嚨裡滿是血腥味,直到看見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口有燈光。她衝進去,把值班的店員嚇得魂飛魄散。
她語無倫次,渾身發抖,店員要報警叫救護車,她卻像被針刺了一樣尖叫起來:“不!不能回去!報警沒用,它們會找到我!它們會在警察來之前殺了我!”
她搶過店員的手機,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用儘最後一絲清醒,給自幼體弱多病被送到南方雷音寺帶發修行過幾年的表妹發了條求救信息:“姐要死了,鬼,家裡,救我。”
店員感覺怪異,但選擇相信趙曉嬌,沒有報警。
趙曉嬌在便利店的倉庫裡躲了一天一夜,靠著店員好心給的舊衣服、食物和水,勉強恢複了一點體力。
她不敢開機,用店員的手機和表妹保持單向聯係。表妹的信很短,很急:“彆回家,彆用自己身份證,想辦法,用最快的方式,去雷音寺。路上彆停,彆睡沉,尤其彆在子時後靠近任何僻靜地方。我在電話裡問過師父了,她說你被很凶的‘遊穢’盯上了,不止一個。它們靠吞噬活人恐懼和精氣為生,盯上了就不會鬆口,直到把人磨死、吃乾淨。你現在還能跑,是因為它們剛‘吃’了你丈夫,正‘消化’,也是貓捉老鼠。快!來找明慧法師!”
遊穢。原來那東西叫這個名字。趙曉嬌渾身發冷。
她用身上僅有的、沾了血但還能用的現金,在便利店店員幫助下,找了一個跑長途的黑車司機。她謊稱被家暴逃出來,不敢用正規交通工具,求司機送她去有雷音寺的那個城市,價格好說。司機看她淒慘,臉上身上還有沒洗淨的血痂,信了,同意了。
路途遙遠。她蜷在車後座,不敢合眼。白天還好,每當夜幕降臨,尤其是子時前後,她就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令人骨髓發冷的寒意,似乎在遙遠的地方,重新鎖定了她,並且隨著時間推移,一天天,一點點變得清晰、靠近。它們追來了。
晚上她不敢睡沉,隻能眯一會兒,卻不斷被噩夢驚醒。夢裡不再是單純的黑暗,而是出現了那四個扭曲的黑影,它們圍著她和陳光興鮮血淋漓的屍體,黑影蠕動著,仿佛在“進食”。有時,夢裡會出現陳光興死前那張困惑空洞的臉,突然轉向她,灰白的眼珠盯著她,無聲地說著什麼。
她開始出現幻覺。白天在車上,偶爾瞥見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裡,某個田埂邊、某棵樹下,會突兀地立著一個模糊的、一動不動的人形黑影,等她定睛看去,又什麼都沒有。晚上路過服務區,空曠的停車場昏暗燈光下,她似乎看到車燈照不到的陰影裡,擠著幾團更濃的黑,輪廓難辨。
司機也漸漸覺得不對勁。他私下跟趙曉嬌說,這趟車跑得邪門,油耗莫名其妙高得離譜,車子總發出一些以前沒有的異響,晚上開車,後視鏡裡老覺得後座除了趙曉嬌,還多了些什麼影影綽綽的東西,可仔細看又隻有她。他說這趟跑完,要給車子好好做場法事。
趙曉嬌隻是抱緊自己,不說話。她知道,它們越來越近了。
三天後的黃昏,黑車終於抵達雷音寺所在的山腳小鎮。趙曉嬌幾乎是滾下車的,把兜裡剩的錢全部給了司機,轉身就朝著山上跑去。
雷音寺不在旅遊主線上,位置偏僻,山路陡峭,這個時間點,早已沒有香客。
她拖著幾乎麻木的雙腿,沿著長長的石階往上爬。太陽正在西沉,將山林染上一層不祥的血紅色。山風穿過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無數人在哭。
越往上爬,光線越暗,那股如影隨形的陰冷感也越強,強到她牙齒咯咯打顫,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
她能感覺到,它們就在後麵,不遠不近地跟著,或許就在下一個拐角的陰影裡,或許就貼在她背後的石階上。那是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滑膩的死亡預感。
終於,她看到了山門。古樸的“雷音寺”匾額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模糊。寺門已經關了。
她用儘最後的力氣撲到門前,瘋狂地拍打著厚重的木門,嘶啞的嗓子已經喊不出完整的話,隻能發出絕望的、野獸般的嗚咽。
門開了。不是知客僧,是一個穿著灰色舊僧袍、麵容清臒、目光沉靜如古井的老和尚。他看起來有六七十歲,站在門內,靜靜地看著狼狽不堪、幾近崩潰的趙曉嬌,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或憐憫,隻有一種深沉的了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法師……救……救命……有……有東西跟著我……”趙曉嬌癱倒在門檻外,伸出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明慧法師的目光掠過她,看向她身後長長的、已籠罩在暮色中的石階。他的眼神微微凝了一下。
“進來。”他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趙曉嬌連滾帶爬進門。在她身後,明慧法師並沒有立刻關門,而是獨自邁出門檻,站在山門外,麵對著空無一人的石階和漸濃的夜色。
山風更急了,吹動他洗得發白的僧袍。寺院裡的燈火透出來,在他身前投下長長的影子。而在他麵前幾步遠的石階上,光線與黑暗的交界處,空氣似乎發生了詭異的扭曲,溫度驟降,連風繞到那裡都變得凝滯。
四團常人看不見的、濃濁的黑暗,帶著令人作嘔的陰寒與惡意,已經悄然“停”在了那裡,與老和尚沉默地對峙。
明慧法師緩緩抬起右手,豎掌於胸前,低聲念了一句佛號。聲音不高,卻像一顆投入粘稠瀝青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那一片區域的凝滯。那四團黑影似乎騷動了一下,向後退縮了微不可察的一絲,但隨即,更深的惡意翻湧上來,周圍的黑暗仿佛活了過來,張牙舞爪地想要吞沒那一點昏黃的燈光和燈下的老僧。
“苦海無邊,孽障纏身。既已身死,何不歸去?執念害人,終害己魂。”明慧法師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穆與穿透力,字字清晰,仿佛不是傳入耳中,而是直接敲在心頭,敲在那無形的黑暗上。
黑暗劇烈地翻騰起來,隱隱發出隻有靈覺敏銳者才能感知到的、充滿怨毒與瘋狂的無聲尖嘯。其中一團最為濃鬱的黑影,猛地向前一撲,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灰黑色氣流,夾雜著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眩暈的絕望情緒,朝著明慧法師的麵門衝去!這要是常人,哪怕隻是被擦到一點,輕則大病一場,重則魂魄受損,神智儘失。
明慧法師眼皮都未抬一下,豎在胸前的右掌輕輕向前一推。沒有光芒萬丈,沒有雷霆巨響,隻是掌心隱隱有一個極淡的、金色的“卍”字虛影一閃而逝。
那道撲來的灰黑氣流,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而灼熱的銅牆鐵壁,發出一聲淒厲到靈魂層麵的嘶鳴,猛地倒卷回去,撞回那團黑影中。那黑影劇烈波動,明顯黯淡、縮小了一圈,散發出的惡意中終於帶上了一絲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