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那個,稍微矮小些,像個老婦,穿著深色的、盤扣的衣服。中間那個,瘦高,像個老頭,背有些佝僂。右邊那個,身形像個年輕男人,但站得歪歪扭扭,頭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側肩膀。
他們一動不動,並排站著,像三尊擺放在櫥窗裡展示的、粗劣的蠟像,又像是三具被吊在窗戶後麵的屍體。
紅光掃過,照亮他們模糊一片、看不清五官的臉,然後消失,他們重新沒入黑暗。幾秒後,紅光再次掃過,他們依舊站在那裡,姿勢都沒有變過一分一毫。
“啊……!”王蕾的尖叫終於衝破了喉嚨,尖利,短促,又猛地被她自己用手捂住,變成一種可怕的、被扼住的嗚咽。她全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我也被釘在了床上,血液似乎凍住了,四肢冰冷僵硬,連呼吸都忘了。極致的恐懼攫住了我,那不是對危險的反應,而是對某種徹底違背常理、褻瀆正常世界秩序的東西,最本能的抗拒和戰栗。
那一家三口。他們不是站在那裡。
他們是被“擺放”在那裡的。
這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刺進我的腦子。我死死瞪著那三個黑影,在周期性掃過的紅光裡,忽隱忽現。他們身後,是他們家深不見底的、漆黑的客廳,像一個巨大的巢穴,或者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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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最右邊,那個頭歪向一邊的年輕男人的身影,動了。
不是走,不是跑。他的身體開始小幅度地左右搖晃起來,越來越快,幅度也越來越大。那不像一個活人的動作,更像一個關節鬆脫的提線木偶,被一隻看不見的、充滿惡意的瘋子的手,胡亂地拉扯、抖動。
搖晃中,他的手臂再次抬了起來,指向我們,然後,那抬起的手也開始瘋狂地上下擺動,速度快得拖出了殘影,和身體的搖晃組合成一種癲狂的舞蹈,一種寂靜無聲的、歇斯底裡的狂歡。
而另外兩個身影,那個“老婦”和“老頭”,依舊紋絲不動,隻是“站”著,仿佛在“觀看”。
“跑……”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幾乎是翻滾著跌下床,雙腿軟得不像自己的。我扯起已經癱軟的王蕾,她像一袋沉重的棉花,我幾乎是半拖半抱,把她拽離臥室,衝進客廳,反手“砰”地撞上臥室門,又哆嗦著擰上鎖。
我們癱坐在冰冷的客廳地上,背靠著門,劇烈地喘息,像兩條離水的魚。臥室裡一片死寂,但我們誰也不敢再靠近那扇門,仿佛那後麵連接的已不是臥室,而是地獄的一個開口。
那一夜,我們縮在客廳沙發角落,開著所有的燈,緊緊抱在一起,睜眼到天亮。誰也沒提報警,怎麼說?說我們看到對麵樓一家三口的鬼魂在窗戶後麵跳舞?
第二天,天色大亮,陽光刺眼。我和王蕾臉上都帶著濃重的黑眼圈,像兩個遊魂。我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氣,抄起廚房裡最厚實的一把刀,一步步挪到臥室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聽。
一片寂靜。
我擰開門鎖,猛地推開門——刺眼的陽光充滿房間,一切如常。床鋪淩亂,窗戶依舊開著那條縫,微風拂動薄紗內簾。對麵那扇窗,藍色的窗簾拉得緊緊的,冷漠地對著我們,仿佛昨夜那驚悚的一幕,隻是一場過分逼真的噩夢。
但我和王蕾都知道,不是。
我們開始瘋狂地找房子,哪怕違約,哪怕損失押金。可就在我們聯係中介,心神不寧地打包行李時,對麵給了我們最後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注視”。
那是決定搬走的前一晚。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們以為隻要不在臥室就沒事,準備在客廳沙發上將就一夜。我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再去確認一眼,好像不看那最後一眼,就無法真正逃離。
我讓王蕾待在明亮的客廳,自己摸到臥室門邊,沒開燈,因為開燈會影響視線。
我將眼睛湊近門縫,望向那扇罪惡的後窗。
外麵是深沉的夜。對麵,那扇窗的窗簾,居然又拉開了一半。
但這一次,窗戶後麵,隻有那個年輕男人的身影。
他不再搖晃,隻是靜靜地站著,麵朝這邊。紅光掃過時,我看清了更多細節。他穿著一件分辨不出顏色的舊外套,頭發很長,很亂。他的臉……依舊模糊,但紅光掠過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向上扯著。
那不是一個笑容。那是某種麵部肌肉徹底僵死、失控後形成的怪異褶皺,硬生生將嘴角拉向耳根的方向,固定在那個“位置”。
然後,他緩緩地,抬起雙臂,平伸向前,手掌攤開,對準我們的窗戶。
接下來發生的,我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準確地用語言描述。我隻看到,在他平伸的雙手前方,空氣……或者說,光線,開始扭曲。像層層疊疊的波紋。那波紋以他的雙手為起點,像水中的漣漪,又像透明的觸手,緩慢地穿透了他麵前的玻璃窗,朝著我們這邊,彌漫過來。
二十米的距離,仿佛不存在。那無形的、令人極度不安的扭曲波紋,似乎下一秒就要觸及我們的窗玻璃。
就在我肝膽俱裂,以為自己要目睹某種超現實的恐怖接觸時,對麵人影的雙手,猛地做出了一個“撕扯”的動作。
沒有聲音。
但客廳裡,驟然傳來王蕾淒厲到非人的慘叫!
“啊……!我的臉!我的臉!!!”
我魂飛魄散,連滾帶爬衝回客廳。隻見王蕾蜷縮在沙發腳下,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頰,鮮血從她的指縫裡汩汩湧出,瞬間染紅了她的手背、手臂和胸前衣襟。她渾身痙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倒氣聲,眼睛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恐懼而暴突。
“蕾蕾!”我撲過去,想拉開她的手查看,卻又不敢用力。透過她顫抖的手指縫隙,我看到了——她的臉頰上,憑空出現了幾道深深的、皮肉翻卷的裂口,像是被看不見的利爪,狠狠撕扯過!傷口深可見骨,邊緣卻詭異的平整,沒有燙傷或凍傷的痕跡,就是最純粹的、暴力的撕裂。
沒有凶器。沒有外人。我們在鎖好的房間裡。
“對麵……是……對麵……”王蕾在劇痛和驚嚇中斷斷續續地哀嚎,眼淚混著血水淌下來。
我猛地回頭,看向臥室方向,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又瞬間凍結。我抄起刀,狂吼著,不是為了壯膽,而是因為如果不吼出來,我立刻就會瘋掉。我衝進臥室,不顧一切地朝那扇後窗吼叫、揮舞手裡的刀,像個徹底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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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麵,窗簾已經合攏。一切重歸死寂。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王蕾壓抑不住的、越來越微弱的痛苦呻吟在房間裡回蕩。
我叫了救護車。
在醫院,麵對醫生的詢問,我語無倫次,隻說我們遇到超自然現象了。醫生看著我,像是看神經病一樣。他們給王蕾清創、縫合、打針。傷口很深,很可怕,會留下永久性的疤痕。但醫生說,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傷到重要的神經和血管,隻是皮肉傷。
皮肉傷。我聽著這個詞,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警察也來了,簡單做了記錄。我重複了同樣的說辭。他們看了看我們租住的、淩亂的、正在打包的家,沒有多問,都以為我們精神有問題,隻例行公事地告誡了幾句,讓我們注意安全,有事報警。
沒有人去查看對麵那棟樓,那扇窗。
王蕾的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隻露出一雙曾經很明亮、現在卻隻剩下巨大空洞和驚懼的眼睛。她不再慘叫,也不再流淚,隻是沉默,死一樣的沉默。偶爾,她會神經質地猛地顫抖一下,然後更緊地蜷縮起來。
我們沒有再回那個“家”。押金、行李、甚至一些還沒結清的房租,我們全都不要了。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那個區域,那個城市,逃到了現在這個離家千裡、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南方小鎮。
我們在鎮上租了個一樓帶小院的房子,臥室的窗戶對著自家的院牆,牆上爬滿了茂密的爬山虎,綠得發暗,密不透風。
王蕾臉上的傷慢慢愈合,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除的、扭曲的疤痕。她變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敢照鏡子,更不敢在晚上靠近任何窗戶。
而我,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總會突然想起那最後的一幕:對麵窗戶後,那個平伸雙手的人影,那扭曲穿透空間的、無形的“撕扯”。
他或許不是在攻擊我們。至少,不完全是。
他是在“回應”。回應我們最初的窺視,回應當初我那些自以為幽默的下流話,回應我們在這個窺視與被窺視的遊戲裡,所投注的所有不自知的、輕佻的注意力和被撩動的好奇心。我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於是,那不該存在的,也看見了我們,並且,用它自己的方式,觸摸了我們,給了我們一個懲罰。
我後來在網絡上,用各種模糊的關鍵詞,斷斷續續查到過那棟老樓所在街區的一些零散舊聞。
大多說法一致:一對老夫妻先後病故,留下有精神障礙的兒子獨居,不久後,其子也“因故去世”,具體時間和原因,語焉不詳。
那一片區後來加快舊改,兩棟老樓很快被推平。新的商業廣場建了起來,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再也沒人提起那裡曾經住過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
隻有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會被推土機碾碎。
它隻是換了個地方,靜靜地待在城市的陰影裡,待在某扇不為人知的後窗後麵,等待著下一個無意間投來視線的人,等待著下一次無聲的“對視”與“回應”。
而關於後窗的都市怪談,不知不覺,又多了一個。隻是這一次,聽過的人,大多不信,或者,不敢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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