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門楣上的鎮屍錢,突然開始晃動。沒有風,它們自己動了起來,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響。
門外的抓撓聲停了。但李長根感覺到,那東西沒走。它在等。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長。王秀英在炕上發抖,被子窸窣作響。
突然,窗戶那裡傳來聲音。不是抓撓,是摩擦。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用身體慢慢蹭窗紙。一下,又一下。窗紙被蹭得沙沙響,隨時可能破。
李長根衝過去,舉起斧子,對著窗戶。隻要那東西敢進來,他就一斧子劈下去。
蹭窗的聲音停了。鎮屍錢也不再響。一切又歸於寂靜。
就在李長根以為那東西走了時,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滴水聲。
嘀嗒,嘀嗒,嘀嗒。
從房頂上傳來。可今晚沒下雨。他抬起頭,看見房梁上,有水漬滲出來,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不是雨水,是暗紅色的,粘稠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血滴在地上,聚成一灘,然後開始流動,扭曲,慢慢形成一個字:開。
李長根渾身的血都涼了。他看向王秀英,她死死捂著嘴,眼睛瞪得老大,眼淚無聲地流。
不能開門。開門就完了。李長根告訴自己,可腿像灌了鉛,動不了。那灘血還在擴大,從“開”字蔓延開,像一隻伸向他們的手。
掛在門楣上的鎮屍錢,突然“啪”一聲,紅線斷了,銅錢掉在地上,滾到血泊裡,瞬間被染紅。
門外,響起了嬰兒的哭聲。
細細的,弱弱的,像剛出生的貓崽。哭聲時斷時續,在靜夜裡格外清晰。
王秀英猛地一震。她流產的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哭聲是不是也這樣?她看向李長根,眼神空洞。
“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道,就要下炕。
“秀英!彆去!”李長根想拉住她,可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因為他也聽到了。哭聲裡,夾雜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在哼搖籃曲。聽不清歌詞,但調子熟悉,是本地哄孩子睡覺的童謠。
王秀英已經走到門邊,手伸向門栓。
“秀英!”李長根衝過去,一把抱住她,“那不是孩子!那是假的!”
王秀英掙紮著,力氣大得驚人:“是我的孩子!他在外麵!他冷!”
李長根死死抱住她,兩人摔倒在地。地上的血沾了一身,粘稠,腥臭。嬰兒的哭聲更急了,女人的哼唱也變得更清晰,更哀怨。
門栓,自己動了一下。
不是被撞,不是被推,是那根橫著的木栓,自己慢慢往外抽。一寸,兩寸,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把它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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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根抓起斧子,想衝過去,可王秀英死死纏著他:“讓我出去!讓我看看孩子!”
門栓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門,開了。
沒有風,但兩扇門板緩緩向裡打開。門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黑暗裡,站著一個人影。
白衣,長發,垂到腳踝。臉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但李長根能感覺到,它在“看”著他們,看著王秀英。
它飄了進來,離地三尺。所過之處,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屋裡的溫度驟降,嗬氣成霧。
王秀英不掙紮了,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影子,眼淚不停地流。
影子飄向她,伸出蒼白的手。那手枯瘦,指甲漆黑,一點點靠近王秀英的臉。
李長根舉起斧子,用儘全身力氣劈下去。斧子穿過影子的身體,劈了個空,砍在地上,火星四濺。影子沒有任何反應,手繼續伸向王秀英。
就在這時,王秀英似乎突然清醒了。她從懷裡摸出那枚銅錢——李長根娘給她的那枚——狠狠按在影子的手心。
“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炸開了。影子猛地縮回手,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雖然沒有聲音,但李長根和王秀英都感到耳膜刺痛,腦袋像要裂開。
影子後退,撞在門上。門楣上,最後一枚鎮屍錢掉下來,正落在它頭頂。
嗤……
白煙冒起,影子劇烈地扭曲,變形。它“看”了王秀英一眼,那眼神裡有怨毒,有不甘,還有一絲......解脫?
然後,它散了。像一縷煙,消失在空氣中。
地上的血泊開始蒸發,化作腥臭的紅霧,從門飄出去,消散在夜色裡。房梁不再滲血,溫度慢慢回升。
一切發生得太快,李長根和王秀英癱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
不知過了多久,雞叫了。
天亮了。
晨光從敞開的門照進來,照亮了滿地狼藉。血泊沒了,隻有一些暗紅色的印子。銅錢散落在地上,鏽跡更重了,像是經曆了幾百年。
李長根掙紮著爬起來,扶起王秀英。兩人互相攙著,走到門口。
院子裡,生石灰撒成的圈還在,但已經變成了暗紅色,像是吸飽了血。老槐樹在晨光中舒展枝葉,葉子上掛著露珠,晶瑩剔透。遠處的臥牛山籠罩在薄霧裡,輪廓柔和。
村裡的狗又開始叫了,這次是歡快的。有早起的人家開了門,炊煙嫋嫋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李長根關上門,插上門栓——這次是真的關上了。他扶著王秀英上炕,蓋好被子。王秀英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呼吸平穩。
李長根坐在炕邊,看著媳婦的睡臉。陽光從窗紙透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還活著,都還活著。這就夠了。
村裡人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請來道士,做了場法事,又在各家各戶門後貼上十道符紙。
那之後,村裡再沒出過怪事。趙鐵柱的死,被定為突發急病。夜葬嶺那座無主墳,李長根找了個白天,一個人去填平了,壓上了三塊大石頭。歪脖子鬆樹,他砍了,一把火燒成灰。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收了,冬藏了,春天又來了。王秀英又懷上了,這次胎很穩。李長根每天下地乾活,回來摸摸媳婦的肚子,感受裡麵小生命的動靜。
偶爾,在深夜裡,他會醒來,聽著窗外的風聲,想起那個恐怖的晚上。但他不再害怕了。有些東西,你越怕,它越強。你挺直了腰杆,它就拿你沒辦法。
這大概就是活著吧。在泥土裡紮根,在風雨裡生長,在生死之間,找到一條路,走下去。
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樹,被雷劈過,被蟲蛀過,可春天一來,照樣發芽,開花,亭亭如蓋。樹下,孩子們在玩耍,老人在下棋,狗在打盹。時光在這裡走得很慢,慢到你可以看清每一片葉子舒展的姿態,慢到你可以聽見土地呼吸的聲音。
而夜葬嶺,依舊在臥牛山的背麵,靜靜地對著太陽。隻是嶺上不再寸草不生,第二年春天,竟然長出了一些細嫩的青草。也許有一天,那裡會開滿野花,在風裡輕輕搖曳,像是在訴說,又像是在遺忘。
誰知道呢。日子還長,路也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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