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恐怖的人,最終會成為恐怖的一部分。”那個無麵的人形低語道。
我的身體開始出現真實的傷痕。醒來時手臂上有抓痕,腿上出現淤青,有一次甚至發現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咬痕,參差不齊,絕對是人類牙齒的痕跡。
我拍了照片,但再看時,那些傷痕又消失了,隻在皮膚上留下淡淡的紅印,幾小時後完全消退。
我知道它在玩弄我。它要的不是我立即死去,而是慢慢崩潰,在極致的恐懼中失去所有理智,最終自我了斷。
也許它成功了。
連續的噩夢後,我已經分不清晝夜。我不敢睡覺,就用繩子把自己綁在椅子上,但總在不知不覺中入睡,然後墜入更深的噩夢。
我嘗試不寫恐怖小說,改寫輕鬆的愛情故事,但手指放在鍵盤上,打出的依然是血腥暴力的描述。夜鴞出現在每一個段落裡,無論我怎麼努力刪除,它們總會以某種形式重新出現。
我的最後一絲理智告訴我,這一切都源於那個夜晚,我看到了自己小說裡的怪物。是我創造了它,或者,是我用什麼方式召喚了它。現在,它要收取代價了。
第八天淩晨,我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這一次,夜鴞們沒有立即攻擊我。它們帶我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我租住的這棟樓的樓頂。
在夢中,我站在樓頂邊緣,腳下是十七層樓的高度。夜鴞們環繞著我,形成一個轉動的黑色漩渦。那個無麵的人形站在我麵前,它的臉開始變化,最後變成了我的樣子——但眼睛是兩個黑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跳下去。”它用我的聲音說,但扭曲變形,“跳下去,一切就結束了。沒有痛苦,沒有恐懼,永恒的安寧。”
我搖頭,向後縮,但身後已是虛空。
“你想永遠活在噩夢裡嗎?每一天,每一夜,重複各種死亡,各種痛苦。或者,你可以選擇一種結局。一種真正的結局。”
它伸出手,不是強迫,而是邀請。
“跳下去,孔乙己。未語無痕。跳下去,你就自由了。”
我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站在陽台上,一隻腳已經跨過了欄杆。我驚叫一聲,踉蹌後退,跌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我爬回房間,鎖上陽台門,用椅子抵住。但我知道,這沒有用。它已經在我腦子裡了。那個建議,那個誘惑,已經種下了種子。
白天,我最後一次嘗試求救。我去了醫院,掛了精神科。在候診室裡,我看到了它——一隻夜鴞的影子,落在對麵的白牆上。它歪著頭,那雙黑洞般的眼睛注視著我。周圍人來人往,但沒人注意到它。隻有我能看到。
醫生給我開了安眠藥和抗焦慮藥。“壓力太大導致的幻覺和夢魘,”他輕描淡寫地說,“按時吃藥,多休息,少接觸刺激性的內容。”
我拿著藥回家,路過一座橋時,差點跳下去。是路人的驚叫把我拉回了現實。我踉蹌著跑回家,鎖上門,癱倒在地。
藥沒有用。我吃了雙倍劑量的安眠藥,但噩夢更加清晰。夜鴞們現在直接對我說話,用我熟悉的所有人的聲音,輪番勸說我結束生命。
“你是個失敗者,孔乙己。失業,窮困,連小說都沒人看。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這是我父親的聲音,他從未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但在夢裡,他說了。
“你忘了我臨終時你怎麼說的嗎?你說你會成功,會讓我驕傲。看看你現在。”母親的聲音,帶著失望。
“我離開你是對的,你永遠隻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不關心彆人。”前女友的聲音。
“你的小說爛透了,幼稚的恐怖,可笑的怪物。”這是我自己的聲音,充滿輕蔑。
最後那個夢,持續了整整一夜。我被困在一個無儘的迷宮裡,牆壁由鏡子組成,每一麵鏡子都映出我被夜鴞撕碎的不同場景。我跑啊跑,但永遠回到原地。夜鴞們不緊不慢地跟著,享受我的恐懼。
黎明前,我從那個噩夢中掙脫,渾身濕透,嘴裡有血腥味——我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城市還在沉睡,路燈在雨中暈開一圈圈昏黃的光。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偶爾駛過的車,像夜行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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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看到了它們。
對麵的樓頂,站滿了夜鴞。密密麻麻,覆蓋了整個屋頂。它們靜靜地站著,全都麵向我,黑洞般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反光。
它們在等待。
我知道它們在等什麼。
我打開陽台門,跨了出去。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讓我清醒了一瞬。我往下看,十七層樓的高度,街道像一條深色的帶子。我想象自己落下去的樣子,想象撞擊的瞬間,想象終結。
然後,我聽到了那個聲音,這一次,它無比溫柔,像我母親在我兒時哄我入睡時的語調:
“跳吧,孩子。跳下去,就不累了。跳下去,就安靜了。”
是的,我太累了。累到無法思考,累到無法感受,累到連恐懼都變得麻木。這種生活有什麼意義?日複一日地掙紮,為了生存出賣想象力,創造恐怖來取悅陌生人,最後連自己都成了恐怖的囚徒。
我爬上了欄杆。
風吹著我的睡衣,像夜鴞的翅膀拍打。雨變得更大了,模糊了我的視線。遠處,天際線開始泛白,黎明將至。
我想起很多事。想起第一次發表小說時的興奮,想起拿到第一筆稿費時吃外賣的快樂,想起高中考第一名時父母驕傲的表情。但這些記憶都褪色了,被後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覆蓋。被退稿,被拒簽,數據慘淡,收入微薄,最後連工作都丟了。孤獨地寫作,孤獨地生活,孤獨地對抗逐漸崩壞的理智。
也許死亡不是最壞的結局。也許,在那個無夢的長眠中,我能找到在生命中永遠無法獲得的安寧。
我向前傾身。
身體離開邊緣的瞬間,時間似乎變慢了。我沒有感到恐懼,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雨水向上飛去,或者說,是我在向下墜落。風在耳邊呼嘯,但聽起來不再可怕,像一首熟悉的歌。
我看到了城市在黎明前的模樣。窗戶像無數黑暗的眼睛,街道縱橫交錯,遠處的大江像一條灰色的緞帶。這個世界如此龐大,而我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即將消失,不留痕跡。
然後,在墜落的某一刻,我看到了東方。
在地平線上,夜幕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魚肚白的天空。那道白逐漸擴大,染上淡淡的橙,然後是粉,是金。雲層被照亮,鑲上燦爛的邊緣。黑夜在退卻,儘管緩慢,但無可阻擋。
我突然釋懷了。
活著太累了。掙紮,維持體麵,對抗孤獨,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穿。日複一日,在希望和失望之間搖擺,在創造和崩潰之間走鋼絲。我太累了,累到連呼吸都感到沉重。
但死亡……死亡是輕鬆的。是放下一切責任,一切期望,一切痛苦。是永恒的安眠,無夢的沉睡。我不再需要為明天焦慮,不再需要為生計發愁,不再需要麵對自己的失敗,不再需要對抗腦海中的怪物。
我張開雙臂,像鳥展開翅膀。
但我知道,我永遠不會飛翔。我隻是在下墜,加速下墜,向著堅硬的地麵,向著終結。
在最後的瞬間,我想起了我的筆名。未語無痕。未曾說出的話語,沒有痕跡的存在。多麼貼切。我的一生,就像這個筆名——想說的從未說出,留下的終將被抹去。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撞擊來得突然而徹底。
沒有痛苦,隻有一聲沉悶的巨響,從我的身體深處傳來,然後一切都黑了。徹底的,寂靜的,永恒的黑。
晨光完全鋪開時,第一個發現我的是清潔工老李。他推著垃圾車,看到不遠處的人行道上一團模糊的東西。走近一看,是個男人,扭曲地趴在地上,身下一灘深色的液體正在雨水中暈開。頭顱已經變形,一隻眼睛半睜著,望著灰色的天空。
老李愣了幾秒,顫抖著掏出手機報警。他的手很臟,指甲縫裡塞滿汙垢,在手機屏幕上留下印記。
很快,警車來了,然後是救護車。穿製服的人們圍成一圈,拍照,測量,低聲交談。一個年輕的警察走到一旁乾嘔,被老警官瞪了一眼。
“叫什麼名字?”警察問。
老李搖頭:“不認識。這一帶租房的年輕人多,常換。”
警察拉起了警戒線,但範圍很小,隻占用了不到三米的人行道。早高峰開始了,人們匆匆走過,瞥一眼那覆蓋著藍布的輪廓,然後加快腳步。有人皺起眉頭,有人移開視線,有人小聲對同伴說“真晦氣”,繞到馬路另一邊。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打著電話經過:“對,方案我今天發你,預算不能再壓了……”他完全沒注意到腳下的血跡,踩過去,留下一串淡淡的紅腳印,很快被雨水衝淡。
送孩子上學的母親捂住孩子的眼睛:“彆看,快走。”孩子掙紮著想要偷看,被母親拉走了。
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停下來,拿出手機拍照,發朋友圈:“我們小區有人跳樓了,嚇人[驚恐表情]”然後繼續討論昨天的綜藝節目。
便利店店員小張出來倒垃圾,看了一眼,搖搖頭,回到店裡。他想起那個經常深夜來買泡麵和香煙的年輕人,總是睡眼惺忪,沉默寡言。是他嗎?也許。但他沒有深想,早班交接時間要到了。
太陽完全升起時,屍體被運走了。清潔工老李接了一桶水,開始衝洗人行道。水混著血跡流向下水道,打著轉,消失不見。他用力刷洗,直到水泥地恢複原本的顏色,隻留下一片比周圍稍深的痕跡,像一塊無法洗淨的汙漬。
警戒線撤掉了。人們重新走回那條人行道,腳步輕快。公交車靠站,吐出和吞進匆忙的人群。自行車鈴聲響成一片。街對麵,早餐攤的老板娘吆喝著:“包子豆漿油條……”
一切恢複了常態。城市不會為一個人的消亡而停頓,生活不會為一場悲劇而改道。人們還要上班,還要上學,還要為一日三餐奔波,為明天的生計發愁。一個人的消失,不過是水麵上一圈稍縱即逝的漣漪,很快就被更多的波浪覆蓋,仿佛從未存在過。
在高樓之上,我租住的房間,陽台門敞著,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屋內,電腦屏幕還亮著,停在番茄小說的作者後台。最後更新停留在三天前,章節名叫《終章:墜落》。隻有十七個閱讀,兩條評論,其中一條寫著:“爛尾了?作者死了?”
窗外,雨停了。東方,朝陽掙脫雲層,將金色的光灑向這座城市。新的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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