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還在往下沉,但不再往我身體裡鑽。新造的身體穩住了,腳底踩著祭壇的裂痕,掌心還舉著那道光。頭頂的光柱沒散,直直穿向海麵。
謝無涯跪在旁邊,劍插在祭壇中央。他的手一直沒鬆開劍柄,指節發白,血順著掌緣滑下去,在海底凝成暗紅的絮狀物。
我沒動。他也沒動。
過了幾秒,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輕,像是確認我還站著。然後他低下頭,嘴唇動了。
“他們該醒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胸口猛地一震。那根插在他身上的青銅楔子突然發出嗡鳴,表麵浮現出細密裂紋。一道光從裂縫裡透出來,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他的皮膚開始泛起微光,像有東西要從裡麵衝出來。那些光沿著他手臂上的血管蔓延,最後停在手腕處,形成一圈圈符文般的痕跡。
我沒有靠近。我知道這不是他在說話,是有人借他的嘴開口。
第一道虛影是從他左肩冒出來的。它沒有臉,隻有一團模糊的輪廓,穿著舊式校服,手裡攥著一張卷邊的試卷。它出現後沒有看我,而是轉頭看向謝無涯,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是第二個。
第三個。
每一道都不同。有人披著破爛的鬥篷,有人赤腳站著,有人脖子上纏著鎖鏈。他們從謝無涯的身體裡浮出,像是被什麼力量一點點抽離。他們的腳離開地麵時,會在海水中留下短暫的波紋。
一共二十四道。
他們在祭壇上方圍成一圈,懸浮不動。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看我。他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全都落在謝無涯身上。
我終於明白這把劍是什麼了。
不是武器,是墳墓。
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次失敗的反抗。每一次動用禁術,都是在驚醒一個不該醒的人。
謝無涯咳了一聲,血從嘴角流下來。他抬起手,按在胸口的楔子上,用力一推。
沒有拔出來。但他讓裂紋更大了。
“林昭。”他低聲說。
那是第一個名字。
虛影抖了一下,緩緩轉身,麵向我。它抬起手,指尖碰到了我的肩膀。
一股熱流立刻衝進身體。不是能量,也不是力量,是一種記憶——一個少年坐在空教室裡,把答案寫滿整張試卷,最後一行寫著“我不想再考一次了”。
它消失了。
下一個名字響起。
“蘇婉清。”
那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飄到我麵前,手指輕觸我的手臂。這一次是實驗室的畫麵:她在淩晨三點撕掉報告,把數據藏進八音盒夾層,嘴裡念著“這次一定要改”。
她也消失了。
一個接一個。
“陳默之”帶來的是斷掉的筆尖和滿地紙屑;“趙小滿”留下的是被燒焦的時間表;“周臨”是一封沒寄出的信,上麵隻有一句話:“彆讓他們找到你。”
他們的觸碰越來越快,每一次都往我身體裡塞進一段死前的記憶。我站著沒動,任由這些畫麵在我腦子裡炸開。他們不是來傳遞力量的,他們是來讓我記住自己是誰。
最後一個名字念完時,謝無涯整個人塌了下去。他跪在地上,頭低垂,呼吸幾乎停了。
二十四道虛影全部圍在我身邊。他們靜止了幾秒,然後同時抬起了手。
這一次,他們齊聲開口。
聲音不大,但在海底傳得很遠。